重新派遣(第3/5頁)

他和經過的每個士兵握手。我不確定有多少人認識他。我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但我沒有。話到嘴邊又縮回來。我四處尋找我的妻子,然後在一個牌子上發現了我的名字:普賴斯中士。其他的字被人群擋住了,我也看不見舉牌的人。我從正和柯蒂斯擁抱的老艾科爾茨身邊走開,朝牌子挪過去,終於看清牌子上的全文:“普賴斯中士,既然你回來了,就幹些家務活吧。下面是你要幹的:1)我;2)重復1。”

舉牌子的,是謝麗爾。

她穿著迷彩短褲和無袖襯衫。天這麽冷,她一定是為我穿上這些的。她比我記憶中的她消瘦了,妝更濃了。我有些緊張,有些疲憊,她也與往常略有不同。但她還是她。

我們身邊圍繞著難掩內心喜悅的家屬和一臉倦容的士兵。我朝她走過去,她看見我的瞬間眼睛亮了。很久沒有女人對我這樣微笑了。我走上前親吻她。我想自己應該這麽做。分開這麽久,我們倆都很緊張,只是勉強碰了碰嘴唇。她退後一步盯著我,雙手搭著我的肩抽泣起來。她擡手揉了揉眼睛,張開雙臂抱著我,將我摟入懷中。

她柔軟的身體緊貼著我。整段服役期我要麽睡地上,要麽睡帆布床。我身著防彈衣,身前總斜挎著步槍。七個月來我沒碰過任何質感如她身體般的東西。我幾乎已經忘了她給我的感覺,或許我從未真正意識到。現在這種全新的體驗令世間萬物黯然失色。她放開我,我拉起她的手,背上行李一同離開。

她問我想不想開車。是的,當然!我坐上駕駛座,亦是久別重逢的感覺。我掛上倒車擋,倒出車位,駛上回家的路。我想找個暗處停車,和她在後座上親熱,就像高中時那樣。但我還是徑直出了停車場,沿麥克休大道一路開下去。剛才乘大巴經過的路,現在感覺全然不同。四下的氛圍分明在說:這是勒瓊。這是我過去開車上班的路。夜那麽黑,那麽靜。

謝麗爾問:“你還好嗎?”她的意思是:這幾個月你過得怎麽樣?你現在還正常嗎?

我說:“是的,我還好。”

我們再次陷入沉默,車拐上霍爾庫姆街。我慶幸是自己開車。這讓我可以集中注意力做一件事。沿這條街開下去,轉動方向盤,然後是下一條街。一步一個腳印。只要一步一個腳印,什麽難關都能渡過。

她說:“你回家我真高興。”

然後她說:“我真的很愛你。”

然後她說:“我為你驕傲。”

我說:“我也愛你。”

到家了,她為我開門。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鑰匙在哪兒。維卡沒到門口迎接我。我進門找了一圈,才在沙發上找到它。它看見我,緩慢地爬起身。

它的毛色比之前更白,腿上鼓著怪異的脂肪塊。拉布拉多經常會長這種瘤子,但維卡腿上的特別多。它搖了搖尾巴,然後小心翼翼地走下沙發,似乎很疼。謝麗爾說:“它還記得你。”

“它怎麽這麽瘦?”我問道,一面彎腰撓它的耳朵。

“獸醫說我們必須控制它的體重。而且它現在吃東西吐得很厲害。”

謝麗爾拉著我的胳膊,把我從維卡身邊拖開。我順從地跟著。

她問我:“回家真好,對吧?”

她的嗓音有些顫抖,仿佛不確定我的答案。我說:“是的,是的,回家真好。”她重重地吻我。我將她攬入懷中,把她抱起來走進臥室。我擠出一個燦爛的笑,但似乎沒什麽用。她依然露出一絲怯意。我猜今晚所有的妻子都會有點緊張。

這就是我回家的情形。大概還算不賴,我猜。歸來就像險些淹死的人探出水面的第一次呼吸。即便伴著疼痛,也是好的。

我沒什麽可抱怨的。謝麗爾做得很好。我在傑克遜維爾見到了柯蒂斯準下士的妻子。他回來前她已經花光了他的津貼,而且她已經懷孕五個月。對於一名服役七個月歸來的士兵,她的孕期還不夠長。

我們歸來那晚,瓦塞特下士的妻子沒有到場。他笑著說,她多半是搞錯時間了。於是奧利瑞開車送他回家。打開門才發現已是人去樓空。不僅是他妻子,所有的一切——家具、壁掛,全都不見了蹤影。瓦塞特望著慘白的四壁,搖著頭大笑起來。他們出門買了些威士忌,回到空屋裏喝得酩酊大醉。

瓦塞特把自己灌醉。酒醒時分,麥克曼尼根就在他身邊的地板上坐著。很難想象,在我們所有人中,麥克曼尼根是那個會把他收拾幹凈、準時送他到基地上課的人。在課上他們告誡你:不要自殺,不要家暴。瓦塞特無奈地說:“我沒法家暴。我他媽連老婆在哪兒都不知道。”

那個周末他們給了我們四天假,星期五輪到我照顧瓦塞特。他連著醉了三天,和他在一起就是個威士忌加大腿舞的變態狂歡節表演。淩晨四點我把他送到斯勞特的軍營宿舍後才回家,進門時吵醒了謝麗爾。她什麽也沒說。我猜她會生氣,她看上去也確實如此,但我上床時她翻過身來,輕輕抱了抱我,毫不嫌棄我的一身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