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告子辯性(四)

告子道:“可是空氣的存在,是可以通過實驗證明它存在的啊。”

儒生道:“仁義心也一樣啊。有的人是仁義的,可畜生沒有仁義,所以可以證明仁義心是人所特有的,而畜生是沒有的。”

告子道:“可你不能證明他就有啊?可能只是一張白紙,被外部的環境所影響,如絲染色、染黃則黃、染黑則黑。你只能證明它可能有,但也可能沒有。”

儒生道:“那你又怎麽證明它沒有呢?”

告子道:“誰主張,誰證明。是你說有,我說的是可能沒有,而且那也不是人性。我認為人性可能沒有仁義之心,那是外部環境造成的,這也一樣可以解釋你說的例子。我可以舉出反例證明你的未必對,但你沒有辦法證明自己對啊。”

“仁義心可能有,也可能沒有,你不能夠證明人的固有屬性中一定有仁義心,但我卻可以證明人性中一定有希望自己活下去的本性,吃飯就是證明。”

“既然仁義心可能有,也可能沒有,那就不能確定的說仁義心就是人性。”

儒生大笑道:“那麽求活、有需求,就是人的本性了嗎?馬要吃草,也是求活有需求,所以馬就是人嗎?”

告子拍著額頭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吃屎不是狗性的全部,吃屎是狗性的一部分。狗一定吃屎,但是吃屎的不一定是狗。人一定要吃東西,吃東西的不一定是人。這個問題反復說了十次了,為什麽你還不明白?”

儒生道:“你既說人性,你們墨家不是能定義平面之上一中同長的所有點的集合就是圓,你倒是說一下人性是什麽呀啊?怎麽能夠通過一個定義,就能判斷這是人而不是畜生呢?”

“你說吃飯,那畜生也吃飯,所以畜生就是人嗎?”

告子道:“我說了,吃飯只是人本性的一種外在表現,並非是人性的本質。就像是太陽光一樣,你應該也知道泗上做的三棱鏡分光實驗,太陽光在肉眼中的和本質的並不一樣。”

儒生道:“就算你說得對,吃飯是人本性的外在體現之一,那麽人到底又是什麽呢?”

告子道:“想要說清楚兼人是什麽,就需要先搞清楚體人是什麽。譬如你我在這裏對話,我可以自稱我,你也可以自稱我,我可以叫告子,你也可以叫告子,他們都可以叫告子,把告子這個名字拿走之後,我又是誰?”

儒生不解道:“這個問題沒什麽意義嘛。你就是你呀。”

告子又問:“我為什麽是我?而我不是別人呢?換句話說,你把你的名字拿走,那麽你和別人有什麽區別呢?”

那儒生拍手大笑道:“墨家無父,所以才會問出這麽奇怪的問題。我是我的父母所生,所以這就是我和別人的區別。”

告子立刻問道:“你的弟弟也是你的父母所生,那麽你就是你弟弟嗎?”

儒生道:“可笑,我是誰不需要你來告訴我。”

告子又問:“那你為什麽能知道你是誰呢?”

儒生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可笑,告子便道:“你為什麽是你?我為什麽是我?”

“究其根源,我就在我在天下的所有關系的總和。包括一些注定的、不可更改的;也包括那些人的自我選擇所能改變的。”

“那些不能改變的,我是我父母的兒子、我是我祖父的孫子、我是我兄長的弟弟、我是我弟弟的兄長、我是我妻子的良人……”

“那些可以改變的,我曾經是家中有土地的士人,我曾經是我雇傭傭耕者的主人,我是墨者,我是墨者的中央的委員,我是吃著泗上的稅賦的薪資的負責泗上一些事務的勞作者……”

“這些種種的關系的總和,就是我。你也一樣,他也一樣,每個人都一樣,這使得每個人在天下之內,就是每個人,並且每個人都不能脫離了別人而存在現在的自己,沒有我父母就沒有我;沒有泗上交納賦稅的百姓就沒有現在在這裏和你辯論的我;沒有當年給我傭耕的傭耕者就沒有可以識字的我……這一切關系造就了我是現在的我,也一樣造就了你是現在的你。”

“這就是你為什麽是你,我為什麽是我。而且這樣,絕對搞不錯。”

這話儒生聽的有些繞,可下面那些一直追求“全性”、“真我”、“返璞歸真”的道家學派的弟子們眼睛頓時一亮,他們很容易就理解了告子的意思。

因為他們和儒生不一樣,他們一輩子都在追求“什麽是我”、“什麽是人”、“人的本質”、“人與自然”這些東西。

告子的話,瞬間被他們理解,也瞬間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儒生則不解道:“這……這和人性無關啊。只是說這樣的話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再說,你剛才說的是人的需求是人性,人的需求和這些所有的關系總和有什麽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