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告子辯性(五)

就在這時,一個年紀大約在三十歲左右的俊朗儒生主動站出來,將台上不知所措的那名儒生推開,先是很君子地沖著告子行了一禮。

這樣的禮節,這還是辯論以來的第一次。

告子急忙回禮,心中得意洋洋,心說再來多少人也不怕。

那儒生看著告子,開口道:“正如火藥,可以用來開挖溝渠,也可以用來制作槍炮。”

“關於人性之辯,你我都清楚,不在於真假,而在於如何能夠使得天下安定。”

“你們之所以認為人性是那樣的,因為你們讓天下安定的方法需要人性是這樣的。只是恰好這是真的。”

“而我們之所以認為人性是那樣的,未必真的相信就像是我們儒生所說的那樣,不過是為了讓天下安定而已。”

“人性是用來安定天下的。人性不是用來探求真理的。”

“為了安定天下,即便人性本善不是真理,又有什麽關系?”

“如果人生而就有等級貴賤,這是真的,那麽人人生而平等那就是假的。”

“可是,泗上之內,年幼的民眾都相信人人應該平等,都相信人人平等才是你們所謂的不可變更的天志。”

“泗上之外,從商湯到此時,都是貴賤有別,人們也一直相信人真的就該貴賤有別。”

“兩者相悖,若其有一為真,那麽有一必為假。”

“一定是真的才可以傳於天下嗎?泗上之內與泗上之外,一真一假,抑或全假,可是泗上內外的人都會相信這一真一假或者全假,對於庶民而言,他們知道的只是我們所教化的。”

“真假重要嗎?”

“重要的是讓天下安定,是讓天下不再有率獸食人之舉。你們墨家追求所謂的不可更改的天志,可曾想過天下會有多少人因為你們而死?”

一句話,告子的眼神頓時銳利起來,原本得意洋洋的神情立刻收斂。

心中剛才的無奈和仿佛在和孩子說話一樣的心態頓時警覺,又隱隱有些興奮。

只是兩句話,告子已經感覺對方是有實力的,和剛才那些人完全不同。

可台下的儒生已經紛紛破口大罵道:“叛徒!”

“滾下去!”

“你根本不是儒生!”

“快滾!賤人!”

“他們說的都是假的,貴賤有別,這才是天命。你居然說他們可能是真的?你這個叛徒!”

“無恥!”

面對謾罵,那儒生卻不為所動。

告子心中並不謾罵,只是隱隱絕對對面這人不可小覷。

那儒生盯著告子道:“你們的天志,可以用來研究天下萬物,但卻不能用來研究人。因為你們的天志要求驗證才能判斷真偽,然而天下若是用來驗證,需要死數不盡的人。”

“所以在人性這個問題上,即便你們說的是真理,那也不可以讓天下人知曉。”

“你我都知道,夫子不是開創了儒學的人,周公制禮,夫子只是將整個儒學體系化,就像是你們的鞔之適將墨子的利天下學說完成一個可以自洽的循環。”

“周禮,是一口劍。禮崩樂壞的時候已經腐朽。”

“是夫子,將這口劍體系化,鑄造了一個模子,使得天下人都可以自我鑄造這口劍,知道了應該是什麽樣子、以及知道了為什麽該是那個樣子,將來的天下也有辦法照著這個樣子熔鑄出周禮盛世。”

“天下治亂,動輒死傷百萬,夫子唯一能夠看到的,就是禮崩樂壞之前,天下安定。那麽,這就證明只有能夠走回到禮崩樂壞之時,天下就會大定。”

“為什麽要克己復禮?”

“因為夫子知道,人性。但是,每個人都想要那麽多,都想越多越好,天下只有這麽多的東西,這怎麽可能滿足每個人?”

“所以才要克己復禮,使得每個人的行為、衣食住行,都合於禮法。”

“歸其根源,是因為天下所能生產的糧食布匹就那麽多,人的欲望卻是無窮的,所以要規定禮法、克己復禮、等級制度,從而使得天下人居於禮法等級之內,使得天下的財物可以按照等級分配、按照等級制度有需求。”

“這是可以使得天下安定的。”

下面的儒生紛紛大喊道:“滾下去!”

“夫子不是這樣的!”

“你根本就沒有信,憑什麽說你是儒生?”

“克己復禮,這是夫子的志向,但卻不是出於你這麽想的。滾下去!你不是真正的儒生!”

“你把夫子想成了什麽?”

“滾下去!”

罵聲如潮。

那儒生依舊不為所動。

告子心中反倒是更為興奮和緊張,手心隱隱地冒出了汗水。

辯了半天,一個能辯的都沒有,告子是頗有些不屑的。

這個儒生,或者說這個被稱作是“叛徒”的儒生,所說的這些話終於讓告子從不屑的沉悶中亢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