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五章 治鹽(第2/3頁)

林縛是樞密使,表面跟這樁事沒有關系,但太後及諸相將他強拉來,便是要將矛頭直指向他。明眼人都知道,沒有淮東的支持,劉師度下不了這麽狠的辣手。

林縛與諸相皆得賜座,唯有劉師度與張晏在堂前爭口舌之辯。

劉師度說道:“高祖時,鹽斤加價制在兩淮施行之初,一斤鹽加六十錢,其時江寧鹽價不過百二十錢,兩淮鹽利每年猶能積一百三十余萬兩銀,其時兩淮所轄之地的民眾,還不足今日之半數。其後私鹽日漸泛濫,使鹽利受損,最低時不足四十萬兩。禁私不能,只能屢增鹽稅,一直到增到近時的二百錢,超過初時三倍有余。以高祖時比對今日江寧鹽價,以高祖時丁口數比對今日之丁口,以高祖時鹽利比對今日兩淮鹽銀,這鹽商還能稱得上良善嗎?”

林縛輕輕一嘆,說道:“對啊,以高祖時的鹽斤加價數,丁戶,兩淮鹽販售區域,跟今時對比,鐵鹽司每年鹽銀應在二百六十萬兩,而非一百五十萬兩。這短缺的一百萬兩鹽銀,到哪裏去了?”

“治大國如烹小鮮,數代積弊,也不能叫人家立時償之。”梁太後攏手而坐,說道:“治鹽事,張晏有功無過。德隆年之前,換了幾任鹽鐵使,治兩淮鹽都不如張晏。犯禁者要查禁,但平民百姓也要吃鹽,積重難返的話也在理。哀家也沒有精力在這裏聽你們爭什麽口舌,麻煩總是要合體的去解決掉,不能搞得民怨沸騰,這朝廷已經經不起再鬧什麽亂子了。劉師度,林卿薦你掌鹽鐵司,你可要有個準主意……”

“不似米糧,鹽事短缺,短時騰貴不足為害,查禁私鹽乃是先一步,接下來便是稍減稅價,並遣鹽官赴各府縣督鹽事,接管犯禁之鹽行充以官營,各地售鹽,官私結合,核定其價,當能以實利惠商民,而無害於社稷……”劉師度答道。

林縛也無意叫劉師度去糾纏張晏的問題,治鹽一事,張晏總體來說還是功大於過的,但不對鹽商下辣手,鹽商去年支持淮西一事只會更猖獗。也要借此,將維揚府一系的勢力打蔫下去。

“這樣吧,再寬你一月時限,到時再不壓下鹽價,那也只能還回到老辦法上去!”梁太後說道。

劉師度稍有遲疑,見林縛、林續文都沒有什麽話說,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臣領旨。”心裏對一個月內平息鹽事之亂,也沒有十足的滿足,畢竟是動了兩淮鹽事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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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議過事,林縛這個“沒相關”的人就直接打道回府歇息,林續文與劉師度隨後追到。

“削減稅價,削減到什麽程度才算合適?”劉師度追到林縛在陳園前苑的書堂問道。

當世沒有什麽宏觀數據統計,只曉得私鹽泛濫,但私鹽加上官鹽在江淮浙閩等地的總銷量,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規模,誰都摸不清楚。

消減稅價,要將當前市面上的鹽價降下來,叫商民合意。但同時,削減過頭,也會使得鹽銀銳減。到時候即使宮裏跟政事堂不追責,但戶部每年那麽大的開銷,實實在在離不開鹽銀這一塊。淮東錢莊那邊借銀給戶部,只能解一時之急,但同時每年都要吃掉大量的年息,年息這個缺口本身就要拿鹽銀去堵。

林夢得、秦承祖、高宗庭、宋浮等人都有事追到書堂來,對劉師度的這個問題,也都覺得棘手,難以回答……

“一戶耕農,種十畝上熟田,征去賦稅,年入幾何?”林縛反問劉師度。

“能入三十石糧,應算豐年。”劉師度說道。

林縛輕輕一嘆,說道:“是啊,能歲入三十石糧,便要算豐年了。戰前,江寧米價一石六百錢,三十石糧不過十八千錢。就算私鹽沖抵鹽價,戰前江寧也沒有低過百錢。若以軍供計,一戶耕農年需食鹽二十斤,就是兩千錢——吃不起鹽啊。細細算過,才能深知‘粗茶淡飯’一語之中的三昧啊!”

劉師度與其他人等面面相覷,林縛感慨歸感慨,算賬歸算賬,但解決不了實際的問題,又不能因為百姓艱苦,就將當前的兵馬裁減掉一半。

林縛袖手說道:“要將鹽價壓到五十錢以下,鹽斤加價不能超過二十錢,我看就以此數為限吧!”

劉師度愣怔在那裏,看向林續文、林夢得等人,不曉得要如何回應林縛的話。

這降得太狠了。就算私鹽泛濫,也沒有泛濫到官鹽的十倍之上,鹽斤加價一下子降到之前的十分之一,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導致往後的鹽銀銳減。鹽銀並入戶部,戶部歲入的規模也就一千萬兩銀左右,要應付各處的開支,還到處都捉襟見肘。要是再一下子再削掉一百萬兩,那漏洞就大到沒邊了。

內府的歲入差不多給割出來,朝堂開銷就都是戶部的責任。即使淮西、池州等軍不管,僅淮東兵馬二十多萬兵馬,一年下來維持日常軍備就要開銷掉近五百萬兩銀子,這筆銀子以後也都要由戶部來籌。崇州五縣那邊還能攢些銀子,不過是要為以後大規模戰事做準備的。再說林縛花崇州五縣的銀子,也是大手大腿,置學堂司辦學堂,每年就計劃花年上百萬兩銀子,誰曉得接下來,哪裏又要給他捅個缺口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