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六章 息議

三月二十日,林續文、劉師度就將鹽斤加價減款折與減一丁役稅折呈上去,依制要經政事堂合議通呈督政的太後批閱。

鹽斤加價驟減九成,再減免一丁役稅,兩者加起來,戶部的歲入很可能會銳減兩百萬兩以上,這一動非同小可。固然有人抱著看淮東好戲的心態,有意縱容,但有官員極力反對。在程余謙、余心源,沈戎,元歸政等人保持沉默之時,左承幕竭力反對這兩折子。

左承幕身居次相,僅在程余謙之下,他竭力反對,太後也只能在崇文殿召集四品以上大臣合議此事。

“歲入以養官兵,官兵以守疆國,減鹽利、丁稅,使民眾得一時之利。然而官兵不養,疆國不守,致亂敵侵土,民眾顛沛流離,實因小利而受大害。”左承幕也不坐在賜座之上,站在堂前慨慷陳辭,“兩政若出,實大害於社稷……”

林續文心裏在拼命的點頭,這時候卻又不得不站出來反駁左承幕,言道:“常人之謂,江南諸府,自古富庶,乃魚米之鄉。然而,從東海寇成勢以來,屢受侵淩,前害未靖,浙郡又陷,流難遍土,至江寧定鼎以來,民生未得休養,而又屢屢加征,民不堪負,從去歲到今春,騷亂多出。今春諸府縣遞解到戶部的減賦文函,多如雪片。倘若惹出民亂,勢如當年之淮泗,不等外敵侵來,當前勉強維持的形勢也將土崩瓦解……”

不僅僅民不堪負,而催繳賦稅的壓力,都是在地方府縣,加征歷來都是給地方抵制,而減賦又向來給地方歡迎。

當世的官員多因讀儒書而得功名進仕途,真正熟知財政的官員很是罕見,滿朝文武,還真沒有幾個人對中樞歲入歲支說個大概來。戶部要減民負,在普通人看來,自然是大好事,不說張晏這些有意看淮東好戲的人,那些不明所以的官員,也紛紛上書擁護減負,“為民請命”。雖說這次只是召集四品以上的官員進行廷議,也是擁護者多,反對者小,左承幕的聲音就變得極微。

林縛手按儀刀,得賜座與首輔程余謙坐在皇上跟太後的下首,安靜地看著朝堂之上眾臣議論。

永興帝雖然還坐在龍椅之上,但臉色浮白,權柄給奪的滋味並不好受,返回江寧後隔三岔五的病一場,沉溺酒色之中,叫別人懷疑他的身子熬不過多少年頭。當下已有官員在底下議論立儲之事。

這種種事,林縛都看在眼裏,但不動聲色。

左承幕的聲音自然是微弱,廷議也難改結果,當下議定兩折擇日擬旨頒行天下。

廷議後,林縛就打算直接坐車回去,左承幕從崇文宮裏追出來:“崇國公,崇國公……”

林縛掀起車簾,看見左承幕與張玉伯一前一後從宮裏追出來,笑問道:“左相匆匆追來,有何事相教?”

“崇國公,得一時之民望非長久之策啊,還望崇國公以大局為念,撤去這兩道折子!”左承幕說道。他也直接,曉得戶部的這兩道折子背後是林縛直接拿的主意,要想挽回,只能說動林縛才行。

張玉伯欲言又止,他倒不是有心跟左承幕一起追來的。

林縛問他:“玉伯以為呢?”

“江寧、池州、徽州要得休養,三年內難輸賦稅給戶部。”張玉伯說道:“減民負也是當務之急。只是戶部歲入一下子要減去這麽多,維持就難了,萬一有個天災人禍,就到處是漏洞……”

林縛擡天望了望宮墻內的崇文殿飛檐,才側過臉來與左承幕說道:“別人巴不得看著本院將事情搞砸,左相一力阻之,就不怕滋惹仇怨?”

左承幕愣怔在那裏,一時間也揣摩不透林縛的城府,勉強苦笑道:“為社稷計,哪敢惜身?”

“事已至此,本院也難免回,要是真有什麽後遺憾,再去想辦法補救吧!”林縛看著其他官員也陸續出宮來,無意跟左承幕在殿前說太多的話,即告辭離去。

左承幕滿臉失望,站在殿前,看著林縛坐車而去。

林縛坐進車裏,周普披甲騎馬護著車乘而行,隔著車窗與林縛說道:“這左老頭倒是不壞。”

林縛笑了笑,說道:“左承幕倒能持中而論,在朝中也素來不討好哪邊,但這時還不會跟我們走一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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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斤加價減折與減一丁役稅折在三月底就正式行旨詔告天下。

因走私鹽給捉住現行的五家鹽商,給緝拿下獄不說,其在各府縣的鹽行、鹽棧,也由鹽鐵司直接派遣鹽官分赴各地接管,轉為官營。

鹽斤加價款減至二十錢,從鹽戶手裏收鹽價十錢不改,各府縣鹽售價,根據路途遙近,以五十錢到七十錢分若幹等進行限價。

鹽事官私並舉,鹽鐵司鹽斤加價款為鹽稅,並為戶部歲入,地方官營鹽棧、鹽行,收入則歸入府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