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四章 內府

政事堂,元歸政拾級而上,張晏從後面喊住他:“元大人……”

劉直還在休養,張晏還任內侍監兼領鹽鐵司,但執掌宮中禁衛的禦馬監給裁撤之後,內侍監原有的“內相”之稱就有些權弱了。

元歸政停下腳步,等張晏過來,問道:“張大人有事要見諸相?”

“戶部議以鹽利為質押從淮東錢莊籌款,元大人以為如何?”張晏問道。

“原來是為這事……”元歸政應了一聲,也沒有急於回答張晏,站在台階前蹙眉思慮起來。

政事堂又名中書門下或中書都堂,乃諸相議事之所,張晏為內侍省長官,若無要事,出入都堂還是要受限制。倒是元歸政返回江寧,與沈戎分別出任尚書門下給事中與知諫,加崇文殿學士,崇政殿學士,出入都堂要方便一些。

元歸政所任尚書門下給事中,對奏折有封駁之權。而沈戎出任知諫,是都察院體系之外的諫官,專糾諸相及皇帝風紀——尚書門給事中及知諫二職,開國早年曾設,但到開平年間就給撤銷,這次重設這二官,恰是永興帝罪己,太後督政的具體表現。這兩職都是從四品,但位卑而權重,又加殿閣學士在身,宮中行走不禁。

元歸政去居巢時,趕上張程余左等人要將戶部、內府、工部隨船搬離江寧的儲銀分掉,免得給淮東得去。元歸政趕到正是時候,也為南陽撈到一筆。然而這次分銀,就徹底導致中樞財政囊空如洗。程余張左等人,這時候只能自作自受,還要硬著頭皮去應對中樞當前所面臨的財政危機。

說起來也是淮東的欲擒故縱之術,倘若淮東將朝政大權都攬過去,程余張左等人,自然也不會去過問錢銀之事,出了什麽簍子都可以推到淮東的頭上。

偏偏在永興帝攜百官返回江寧後,林縛沒有嘗試著去徹底地把持朝堂,除樞密院掌握軍政大權外,政事堂及六部的官員,淮東一系僅寥寥數人。這種情況下,程余張左等人要是袖手不管,首先會將俸祿給拖欠的諸部諸監寺官員都得罪幹凈,將他們推向淮東。

逃離江寧,戶部、工部、內府的儲銀搬上船不是什麽秘事,偏偏回來兩手空空。文牘燒毀,沒辦法查賬,但是想平息官員們的怒火,也是沒有可能。程余張左等人要沒有妥善之策,還將爛攤子丟給淮東接手,淮東這時候再去徹底的把持朝政,天下誰還能說淮東什麽不是?

林續文倒是代表戶部拋出向淮東錢莊借錢的方案,只是一次要向淮東錢莊借四百萬兩銀應對眼前的危機,淮東錢莊提出的條件自然也是苛刻——四百萬兩銀,年息兩成,借期十年,十年內逐年付息,十年後一次性歸還全部本金。借四百萬兩銀,十年內總共要歸還一千兩百萬兩銀不算,還要將工部所轄的工坊、礦山以及鹽鐵司的鹽稅收入,都要拿出來作為借銀抵押。

工坊、礦山是委於錢莊經營,有盈余即抵年息。

在元歸政看來,淮東更看重的應是兩淮鹽利。兩淮鹽行銷周邊諸郡時,鹽稅收入最高時一年多達三百萬兩銀,此時已經縮減不到一百五十萬兩銀。淮東錢莊提出以鹽利為抵押,就是每年要從鹽利直接劃走半數作為年息,還要由錢莊舉薦官員擔任鹽鐵副使,直接掌握鹽銀的劃撥提轉大權。

見過無恥的,但沒有見過這麽無恥的。元歸政曉得這番回江寧,要扯破之前跟淮東之間的溫情面紗,要去面對已成巨獸的淮東,但是沒有想過淮東的手段如此刁鉆,蹙著眉頭,說道:“這些條件答應下來,能解燃眉之急,卻有飲鴆止渴之危。每年八十萬兩銀的年息怎麽才能省下出來?十年後到期的四百萬兩本金如何積攢?整個中樞財政都在源源不斷地給淮東吸血,最後形成一堆爛攤子,到頭來還要去求淮東接手解決……古往今來的權臣,真沒見過誰的手段有如此陰柔!”

“但是拖下去也不是那麽個事……下面已有傳言,俸祿再不發放,諸官就要糾集到崇安門外叩閽了……”張晏跺腳說道。

“程相、左相、余相是什麽意思?”元歸政問道。

“飲鴆止渴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總是要熬過眼前的難關再說。”張晏說道:“工部所轄的工礦,絕大多數都遭戰事摧殘,也無力恢復,丟出去也沒有什麽可惜的。鹽利卻是以後唯一能抓住的大宗收入,要給淮東滲透了,遺患無窮。再者,二成年息太重,今年十年,朝廷怕是支付年息都困難……”

張晏沒有細說哪個是哪個的主意,但他所言,大體應是程余謙、左承幕以及余心源三人的共識——向淮東錢莊借銀是勢在必行,只是希望將條件能談寬松一些。

見元歸政蹙眉如此,張晏跺腳道:“這年息降到一成以下,還能為之,大不了鹽鐵使的帽子丟給淮東去戴,先將眼前的難關熬過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