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努力反思的維爾納(第2/4頁)

祖母或者坐在廚房裏,或者坐在起居室裏的一把安樂椅上。那是一把已經磨破了的舊椅子,過去可能是綠色的,而現在椅面已經磨光,上面的幾個裂縫用粗針大線縫著。祖母坐在那裏,抽著煙,織著毛活。她總是在織,可我從未見她完成過一件毛衣或一雙襪子。

因為他們倆都吸煙,所以房間裏空氣汙濁。我每次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窗戶。這時,祖父就會敲著桌子說:“好,好,我們的維爾納,他想讓我們長生不老。”

兩位老人這裏是我真正的家,我每天放學後都去。我先回自己家吃飯,因為祖母的飯做得太糟糕。把書包放下,就立刻跑去找祖父。他早已讀完了上午的報紙,把他想和我討論的消息剪了下來。

他對於當天重要新聞的評論一般都是這樣的:“看看這個白癡,一看就知道他有多蠢。聽聽他說的那些廢話。”他嘴裏說著,一只手拿著那張剪報,另一只手嘭嘭地拍著桌子,臉上始終帶著笑容。他奚落這一類人,給自己取樂。他對我就像對成年人那樣說話,我從未感到自己是個孩子。祖父和我談論大事,我感到自豪。

然後祖母就給我們倆端上小甜餅和咖啡。她從來想不到給我喝熱巧克力,不給我喝咖啡。

祖父當然在政治上影響了我。所有父親應該告訴我的事,我都是從祖父那裏得知的。自然了,談話往往涉及到納粹,通常加上一些戲劇性的手勢,沒有理論說教。他談話的方式很典型,他總是指著報上某人的照片,然後說:“看,維爾納,這個殺了成千上萬人的家夥就是這個樣子。不,不是他親手殺的。老天保佑!他不是魔鬼,他是個高級軍官。他簽署文件,然後交給別的人。這些人看了文件,因為起草文件的用語簡單明了,他們看得懂。然後這些人又命令別人去殺害另一些人。事情就是這麽簡單,每個人都有他特殊的任務。”

他常對我講監獄裏的生活,講嚴刑拷打和每天的處決,他在那裏待了三年,共結識了三十七個獄友,其中有二十四人被處決。

我年齡越大,提的問題就越多。我不是僅僅靜靜地坐在那裏聽他說。有一次我自然而然地談到父親,我知道他們倆關系不好,父親只是在祖父不在時才來看望他母親。但那主要是父親的原因,我從沒聽祖父說過一句批評父親的話。恰恰相反,他平常總說像父親這樣能及時認識到自己與罪犯為伍的人極少,而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但這已毀了他,他今天成了一個絕望的人。

有關父親的每件事,我都是從祖父那裏聽說的。他年輕時的熱情,他對納粹的狂熱效忠,以及他對祖父的仇恨和輕蔑。

我十四歲那年,發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我和祖父坐著看報紙,他像往常一樣談著這個白癡、那個罪犯,以及另一個人危險的愚蠢行為——這都是他通常評論政客的話。我們又一次開始談起父親。祖父試著向我解釋黨衛軍的作用,這時,祖母端著咖啡進來了。她把杯子放在桌上,由於手發抖而把杯子裏的咖啡灑了一些,盤子裏的小甜餅也有幾塊滑了出來。但這次,她沒有回到安樂椅上坐下,而是繼續站在我們面前,等著。祖父什麽也沒說,只是不停地攪著咖啡。

“說下去。”她說。祖父沒說話。“你不能永遠瞞著他。”祖父拿了幾塊小甜餅,塞進嘴裏,又喝了一大口咖啡。

“如果你不說,那我來說。”祖母堅持著,仍然站在那裏,祖父繼續吃著小甜餅。

“就是你的父親,”她說,“他告發了你祖父,所以他蹲了三年監獄。”

我什麽也沒聽懂,不知誰告發了誰,為什麽告發,為什麽祖父因此要蹲監獄。我大概比和我同齡的孩子更了解納粹,但我還是不懂得這意味著什麽。

那天下午是那麽漫長。我直到很晚才回家。祖父告訴我,戰時他在一個軍需廠工作。他加入了一個由共產黨人、社會黨人和一些天主教徒組成的抵抗組織。他們試圖破壞生產,但是他們最重要的工作,是將有關武器運輸的消息通過秘密渠道傳遞給同盟國。祖父說,他在那個團體裏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他散發傳單,晚上往墻上寫反納粹的標語,偶爾也送一些不知內容的信件。有一次,他把黨衛軍正在尋找的一位同志藏了起來。但是一些大事,他對我說,他都是在結束後才知道的。

有一次父親回家休假,趁祖父不在家去看望他母親,他在那裏發現了反納粹的傳單。祖父總是馬馬虎虎,東西到處亂扔。他沒有因為粗心大意而很快惹上麻煩簡直是奇跡。不管怎麽說,父親在他母親家裏什麽也沒說。但是第二天,祖父被捕了。一直過了很長時間,戰爭結束很久以後,他才對他母親承認是他告發了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