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生活在過去的埃貢(第2/4頁)

他總愛說,人的行為基本上都是一樣的,區別只是有的行為是正義的,有的不是。比如一個士兵和一個殺人犯。兩人同樣殺人,但一個是光榮的,另一個則被處死。每當他說這些話時,我就坐在一邊靜靜地聽著。他不允許別人打斷他或突然插話,也許他連我在聽他講話都沒有意識到。他認為他是第三帝國的精英,是群眾運動中一名個人主義者。在他眼中,德意志民族是一個有機體、一個整體,作為醫生有責任捍衛這個機體,使它免遭疾病和災難,去除有病的部位,並進行研究,使這一機體對未來有所準備。他不斷重復這些話。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啊!為數百萬人負責,是的,為整個德意志民族的未來負責。那時他還很年輕,幾乎還沒有我現在大。我問自己,我該如何表示?被委以如此重任——對於一個年輕的科學家來說,還能再要求什麽?你對民族社會主義隨便有什麽看法,但從根本上講,它是建立在醫學的基本原理之上。諸如種族、民族、居住空間、種族衛生、種族保護以及種族哲學等概念是毫不含糊的。沒有醫生,任何新社會都不可能建立。這些結論基本上反映了我父親的觀點。

我自然不是新納粹分子。我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意思。那些日子已一去不復返。希望恢復那些日子,肯定是愚蠢的。那將意味著,我也想看到再次失敗。這個體系的失敗不在於思想,而在於執行。嗯,或許也在於某些思想,但不是根本思想。每當我聽到有人對納粹時代不加區別地一味攻擊,便要予以反駁。在學校時,我常常是唯一一個如此介入的人。我們有個歷史老師,自稱是堅定的反法西斯主義者。但他在戰時不過是個孩子,如今法西斯主義不復存在,對他來說,反對法西斯並不難。這不會危及他的生命。開始時我在學校總是一言不發,心想,讓他說去吧,我心裏明白。但情況越來越糟。如果他說的是事實,那我們德意志就是一個罪犯加瘋子的民族。我們現在知道事實並非如此。我們以前的敵人,現在已經成了我們最親密的盟友。

有一次我們寫作文,題目是《醫師之職在民族社會主義罪行中的作用》。我心說,正中下懷。我不能讓他們說父親的壞話。我寫了一篇捍衛醫生的論文,用的論據都是從父親那裏聽到的。你簡直無法想象後來發生的事情,我被叫去見校長,我的父母也被叫去。他們嚇唬我說,要開除我,要把我父母報告當局,我不知道還有別的什麽。但是他們找不到論據反駁我,他們指責我是新納粹分子。真是奇怪。幾年前,你要不入黨連郵差那份工作大概也找不到,而如今黨員這個詞被用來罵人了。後來他們用各種狡猾的問題引我上鉤,問我是否同情土耳其人,是否參加了什麽組織,是否在墻上畫納粹的“卐”。我決定一言不發,我做到了。我一個字也沒說。只是當他們問我父親是否在幕後指使時,我發火了。我有自己的頭腦,我對他們說。然後又緘口不言。校長辦公室照例給予訓斥,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一天晚上,父親和我談話,也許這是我一生中他唯一一次和我平靜地說話,而且不是應付我。他兩眼直視著我,我和他面面相覷。那是激動的時刻,可他沒有對我發火。相反,他盡力向我解釋,如今像我那樣的觀點是不能公開發表的。他批評我,但我卻覺得他為我自豪。

戰後他不再當醫生。幾個朋友在制藥廠為他謀了份差事,他做這個工作一直到死。他把專業也改了。有人問他是做什麽的,他就說是搞研究的藥劑師。我想他是恥於身為醫生而不能行醫。

我們一直住在柏林。我在那裏上學。我盼著快點畢業,打算專修內科學。這是我最感興趣的。我姐姐也住在柏林,她是教師。她以前結過兩次婚,有一次甚至嫁給一個猶太人。她經歷和嘗試的那些事啊!而我完全不同。我們彼此已失去聯系。我盼著有一天我不用再見到母親或者她。

我們只在聖誕節見面。即使在這種時候,她也找碴兒攻擊我。我已不再回擊。進醫學院不久,我就加入了一個致力於捍衛德意志精神的學生團體。我們想保留過去積極的東西,為未來做好準備,使我們再次為身為德國人而自豪。我們每周二開會。我們不是一個戰鬥性的學生組織,那對我們不合適。我們不想生活在博物館裏,也不想做博物館館長。我們所關心的,主要是建立一種新的民族特性,一個自豪的、不需要借助獨裁、至少不要像民族社會主義那樣的德意志民族。那時候,重要的是防止共產主義的影響,否則我們現在大概也是東方集團中的一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