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正派的安娜(第4/4頁)

但請不要誤解我。我不會蔑視他們,也不恨他們,我就是無所謂罷了。家人一個個死去,先是祖父母一輩。他們當然知道一切,但對我只字不談。兩年後,父親死了。他長期患病,在醫院住了一年,最後就住在我家附近的醫院。我每天去看他。但他直到臨終,始終保持沉默,沒有吐出關於過去的一個字。只要我想探聽點什麽,他就還是那套陳詞濫調。一度我曾以為事情會有轉機,因為母親不在身邊,可仍然沒有指望。確實,他已不那麽刻板,常常感嘆戰爭有多麽愚蠢,剝奪了他的青春,現在沒有戰爭了,就好多了。他不是狂熱的納粹分子,只想抓住機會,改善境遇,多多掙錢,說到其他,一切都是義務。有時,他在發燒時,會講到他的同志們,呼喊他們的名字,罵他們是下流坯。但我想知道他們何時何地做了些什麽,卻始終一無所得。遇到這類問題,父親總是含糊其辭。

父親死時,母親和我陪伴在側。我的腦海裏,第一次浮現出“完結”一詞。是的,他完結了。我已經習慣了看到病人死去,這事每天都會發生,但一些病人只能說是完結了,悲慘地死去,身敗名裂。父親的死就是如此。母親坐在他的靈榻旁哭泣。我沒勸慰她,也不可憐父親。

當時,我已經傾心於我未來的丈夫。他正在攻讀經濟學。他父親是一位銀行經理。相比之下,我倆的父母沒有很大不同,除了他的父母講話的方式稍微斯文一些。保羅,我的丈夫,也是在高中畢業後離開家庭的。他父親戰爭期間是位法官,誰知道他做過些什麽壞事。我們二十八歲時結婚,租住了一套公寓。我們沒有邀請雙方的父母參加婚禮,我們對他們的傷害莫過於此了。我的母親哭了好幾天,他的父親威脅要取消他的繼承權。但我們不希望看到他們。我們想重新開始,沒有舊日的人物在場。後來,我們同樣也定期去探望他們。這種探望輪流進行,這個月探望我的父母,下個月探望他的父母。雙方家長之間沒有聯系,其實他們也算得上門當戶對。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常常懷疑,我們——我和我的丈夫——是否真的與他們截然不同。在那種情形下,我們又會怎樣做?這個惱人的問題始終困擾著我們。假如我丈夫下班歸來,告訴我他有機會將薪水增加一倍,甚至可能升為部門主管,但他需要有一段時間充當監獄的管理人員。那裏的犯人都是些社會渣滓,這份工作值得一試,等等。我會持保留態度嗎?或者我會說,他應當做他認為值得做的事?或者我會細細盤問他,或者幹脆認為不關我的事?這些想法不時閃現。狼可以在一代之間馴化為羊嗎?畢竟,我們有著同樣的父母、同樣的祖輩、同樣的教師、同樣的牧師。

今天,我只為我的小家生活。我愛我的女兒。她們一個八歲,一個十歲。她們是茫茫人海中我第一次真正愛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