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西敏寺大廳極其雄偉,要大於一些大教堂。其長度和高度令人嘆為觀止,高高的天花板由雙排的高大支柱支撐著。在西敏寺宮中,這裏是最重要的房間。

羅蘭伯爵在這裏完全有歸家之感,而戈德溫卻覺得憤憤不滿。伯爵和他的兒子威廉穿著時髦的衣服——褲腿一條紅,一條黑,大搖大擺地在周圍走動。伯爵們彼此熟識,大多數男爵也互不陌生,他們拍著朋友的肩膀,互相打趣,以他們自己的方式笑罵著。戈德溫想提醒他們,在這個房間裏進行的審判活動,有權判處他們任何人的死刑,哪怕他們是貴族。

他和他的隨從都很安靜,只在他們自己人中間談話,而且聲音壓得很低。他不得不承認,這並非出於敬意,而是因為緊張。戈德溫、埃德蒙和凱瑞絲在這兒都很不自在。此前他們誰也沒到過倫敦。他們唯一的相識是博納文圖拉·卡羅利,而他又不在。他們不認識周邊的道路,他們的衣服都是舊式的,他們帶來的錢——原以為夠多的了——也就要花完了。

埃德蒙一向無所畏懼,而凱瑞絲像是六神無主——仿佛她腦子裏還有更重要的事,盡管這不大可能——但戈德溫卻是憂心忡忡。他是個剛當選的副院長,卻要向這片國土上一位最大的貴族挑戰。問題關乎鎮子的前途。沒有橋,王橋就要衰亡。目前是英格蘭最大城鎮之一的王橋跳動著的心臟的修道院,就會蛻化為一個小村落的孤獨的據點,只剩下少數修士在搖搖欲墜的大教堂空蕩回響的境況中虔誠禱告。戈德溫爭當副院長,可不是要看著這裏衰敗為塵土。

因為這麽些危險,他想要控制事件的發展,他自信聰明過人,當他在王橋時就是這麽想的。但在這裏,卻感到勢得其反,心中沒底讓他垂頭喪氣。

他的慰藉是格利高裏·朗費羅。他是戈德溫大學時代的朋友。他的奇特思維很適合幹法律這一行。他對王家法庭了若指掌。他的果敢進取引導著戈德溫穿過了法律的迷宮。他把修道院的申訴遞交給國會,這種事對他早已是輕車熟路了。不消說,國會不經辯論就轉給了國王的樞密院,那是要由大法官監督的。大法官的律師班底——他們都是格利高裏的朋友或相識——會把案情提供給國王的高等法院,他們處理的爭議案件都是國王感興趣的;但格利高裏又一次預見到,他們認為,如此區區小事不宜驚動國王,而是把案子交給了民事法庭。

這一切進行了整整六個星期。此時已至十一月末,天氣漸冷了。建築季節臨近尾聲。

今天,他們終於站到了威爾伯特·威特菲爾德爵士面前,他是一位經驗老到的法官,據說被國王所喜歡。威爾伯特爵士是北方一位男爵的次子,其長兄繼承了爵位和地產,而威爾伯特就受訓為教士,研習法律,來到倫敦,在王家法庭中得到寵信。格利高裏警告說,他會傾向於一位伯爵而反對教士;但他會把國王的利益淩駕於一切之上。

法官坐在殿中東墻前的一把高座上,在遙望綠地和泰晤士河的窗戶之間。他前面是坐在長桌前的兩名書記。當事人都沒有座位。

“閣下,夏陵伯爵派兵封鎖了王橋修道院所屬的采石場,”威爾伯特爵士剛一看他,格利高裏馬上說,他的聲音由於激動氣憤而顫抖,“位於伯爵領地內的采石場,在二百年前就由國王亨利一世賜給了修道院。一份證書的抄件已經送交法庭。”

威爾伯特爵士鶴發童顏,模樣很英俊,只是在開口講話時露出了蛀牙。“證書就在我面前。”他說。

羅蘭伯爵不等邀請徑自開了腔。“賜給修士們采石場是讓他們能夠建造大教堂。”他用讓人聽著不耐煩的慢吞吞的語氣說。

格利高裏馬上接口:“但證書上並沒有限制采石場用於其他目的。”

“現在他們想建一座橋。”羅蘭說道。

“以便替代那座在聖靈降臨節坍塌的橋——那座橋本身是幾百年前建的,木料還是國王賞的呢!”格利高裏說話的口氣像是伯爵的每一個字眼都讓他義憤填膺。

“重建一座原先存在的橋是毋須獲準的,”威爾伯特爵士簡明地說,“這證書上確實寫著國王希望鼓勵大教堂的修建,但並沒有說,他們在教堂竣工之後,他們的權利就要收回,也沒說禁止他們使用石料於其他目的。”

戈德溫開心了。法官似乎馬上就看到了修道院一方的申辯。

格利高裏做了個攤開雙手,手心向上的姿勢,仿佛法官講的是昭然若揭的明理。“確實,閣下,這正是歷任王橋修道院副院長們和夏陵伯爵們三百年來的共識。”

戈德溫知道,這並非完全屬實。對於證書,在菲利普副院長時期就有過爭議。不過,威爾伯特爵士不知內情,羅蘭伯爵也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