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穿戴(第4/6頁)

1918年夏天,張元濟一家遊北京,住北京飯店38、39號,父子、母女各一間。當時張的子女還是十來歲的孩子,感到北京的一切都與上海不同,很新鮮。一日,張家在北京飯店西餐廳用餐時,進來兩男兩女,女的都穿旗袍,一粉紅,一淡綠,頭上梳個發髻。張元濟夫人說,這是旗人上層婦女的裝扮,一定是滿洲貴族。那時漢族女子都穿裙,旗袍是20年代以後才開始時興的。張家姐弟盯住兩個女子看了半天,心想,這在上海哪能見到。

1927年秋,張元濟遭綁票,被關六天六夜。其間綁匪發現張所穿絨線衣上有破洞,大為詫異,沒想到他們心目中的“財神爺”竟也穿破衣服。

北平時代,知識分子大多穿藍大褂,西褲,半新不舊的皮鞋;反之則中式服裝,滿襠折褲腰的褲子。很容易分別。學者鄧雲鄉說:“全城找不出一個穿西式褲子賣西瓜的。”不僅是北平,盛孰真在《回憶我和殷夫的交往》一文中說:“他(殷夫)臉色有些黝黑,身材不高,西發(分頭),穿一件淺藍色愛國布長衫,西裝褲,腳上是一雙舊皮鞋,一副瀟灑的文人風度。”

北平淪陷後,市民生活一瀉千裏。學者趙蔭堂窮得冬天只有一件破羊皮袍子穿,給學生上課時,破羊皮跟面條似的,不時從袖口落下來,他便不時塞回去,瀝瀝拉拉,弄個不停。

1944年8月15日,張愛玲的第一部小說集《傳奇》由上海《雜志》社出版,四天後便銷售一空。8月26日下午,《雜志》社在上海康樂酒家舉辦《傳奇》茶話會,邀請滬上部分文化界人士和讀者座談。當時張愛玲與胡蘭成剛剛成婚,胡蘭成回憶:“張愛玲女士穿著橙黃色綢底上套,像《傳奇》封面那樣藍顏色的裙子,頭發在鬢上卷了一圈,其他便長長地披下來,戴著淡黃色玳瑁邊的眼鏡,搽著口紅,風度是沉靜而莊重。”

抗戰前,在北平的公共場所若遇見一個戴金絲眼鏡,穿藍布大褂、禮服呢千層底鞋的人,問一聲:“請問您在什麽地方恭喜?”對方一般會這樣回答:“兄弟去年剛從美國回來,在清華園有幾個鐘頭的課……”同樣的情況如果發生在上海,對方一定穿筆挺的西裝,夾著個大皮包,口含雪茄。被問及職業,他會打開皮包,取出名片遞給你,同時報告說:“康奈爾大學工程博士、滬江大學教授,兼光華大學講師……”

清華教授馬約翰一年四季都是一種打扮:短袖襯衫,打領結,獵式西式短褲,羊毛長統襪子。

胡適是有美國背景的新派人物,穿著上卻另當別論。任北大校長時,他都是穿藍布大褂,冬天罩在皮袍子或棉袍子外面,春秋罩在夾袍子外面,夏天除酷暑時穿夏布杭紡大褂外,一般也是一件單藍布大褂。

胡適任北大校長時,一年冬天中文系開會,胡也到場。散會後胡適與楊振聲、唐蘭三人一起出來。楊振聲穿獺皮領禮服呢的中式大衣,戴獺皮土耳其式的高帽子,嘴含煙鬥,走在最前面。胡適穿棉袍子、藍布罩衫,走在楊振聲身後,還替楊夾著皮包。乍一看,楊倒像個校長,胡更像一個校長秘書。

抗戰勝利後,俞平伯在北大講授古典文學。鄧雲鄉其時是中文系學生,在下面聽講。一次俞講杜詩,引經據典舉了很多例子。適值冬天,教室朝南,陽光充足,鄧抵不住暖洋洋的誘惑,渾渾欲睡。便索性放棄聽課,觀察起老師的裝扮來,鄧後來回憶說:“(俞平伯)頭戴黑羔皮土耳其式高筒小皮帽,外罩陰丹士林藍布大褂,裏面藏青綢料棉袍,而大褂短於棉袍約二寸許。顯見大褂新時同棉袍一樣長,洗後縮水,便越來越短了。內穿黑色棉褲,而褲腿又長於棉袍二寸許,蓋棉褲原系綁腿褲,後不綁腿,散著又比棉袍長了。如此三截式的裝束,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顧隨在教授中,算是儀表、風度、功架、做派都出眾的一個。他冬天上課時,內穿春綢襯絨袍子,外套絲綿或灰鼠袍子,最外面再套大毛狐膁袍子,狐膁袍子外面圍條五六尺長的黑絨線圍巾。據說這種穿法在當年北平的老先生中,是絕無僅有的。他進教室後,先摘去圍巾,上講台後隨著講課一件件脫掉袍子。等到快下課時,再一件件穿上。

畫家葉淺予的第一任妻子羅彩雲是個目不識丁的村姑,從小沒穿過皮鞋。結婚時,嫁妝裏有一雙皮鞋,到上海就穿上了。上海的弄堂房子樓梯窄且陡,羅一次穿著皮鞋一不留神從樓梯的半截處摔了下來,致臥床數日不能動彈。

陳寅恪遊學歐美十余年,回國後仍是一副土打扮——夏天一件大褂,布褲子布鞋;冬天戴一頂“三塊瓦”皮帽,長圍巾、棉袍外套黑面羊皮馬褂、棉褲紮腿帶,腳穿厚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