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大清(第2/3頁)

而反觀吾國,表格之上,除了《四庫全書》《全唐詩》及幾位清代書畫名家還有《紅樓夢》《聊齋志異》《儒林外史》等小說外,留白令人汗顏。

文人士子的文化思想能動性,經元之鎮壓,明之打擊,清之誘導,差不多等於被完全閹割了,奴化得軟塌塌的了。

若據此斷定清比以往朝代都特別來勁的尊孔倡儒,根本上是一大統治陰謀,卻又未免過於陰謀論了。

竊以為,與歷朝漢家“天子”相比,清皇帝的大多數,對儒家學說尤其是孔子思想的尊崇,或許確實真誠度多一些。這乃因為,孔子者,漢人也。經歷朝歷代之灌輸,從士人到民間,未免有“噎食”反應矣。而對於滿人皇室,卻如同一片新的文化天地。最深以為然者,恰是漢人已倒胃口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誨。

先是,努爾哈赤在北方建立政權後,為政權鞏固計,忍痛幽死乃弟,處死親子。且歷睹草原各族王骨肉血親之間,因爭奪領導權,父疑子,子恨父,叔侄兄弟互相戮害,頻生感慨。對於漢人這邊改朝換代的血濺宮闈,手刃親人現象,亦聞之不少,卻只能徒喚奈何而已。他身邊的漢人近臣,遂向其陳儒家思想片段,謹供參考。實際上,清滅明前,其皇族子弟中有望繼位者,已對孔子略知一二了。這並不影響他們滅明的野心,反而有助於他們滅明前的文化思想準備。所謂彼一時,此一時,取所有用,棄所不用,活學活用。

凡皇帝者,無須孔子教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倫理意識全都非常明確——君君之釋,即我怎麽當皇帝我百分百做主,毋庸任何人置喙;你們怎麽為臣,也由我來定條款,都識相點;朕即為朕,父子之間,亦君臣也,故朕又是父皇,非一般百姓人家那種父;君臣之間,亦父子也。故為臣者,不論歲數多大,在朕面前,那也是子……

沒有一個皇帝,不是如此這般來理解的。至於什麽仁義禮智信,那是對百姓的教化,若也用來要求朕,簡直就是“反教”了,大逆不道,罪該萬死。

自康熙始,清皇室對子弟們的學業抓得是很緊的,如同當今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而皇室子弟們的學業亦重,殊少玩樂時間,亦如當今高考前的學生,卻沒人替他們呼籲減壓。直至十八歲成人後,才終於從學業壓力之下解脫,於是有那天生難成才者,縱情聲色犬馬,不求上進也。而成為皇位繼承候選人的,仍需繼續深造,如當今之學子讀研讀博,導師是不可少的人物。

皇家子弟的學業內容多門多類,不但要學滿文,還要學漢文、蒙文;滿史漢史,並教並學;“四書五經”之類,亦必學課程,絕非選修課;還要學詩詞歌賦,學滿漢民俗朝儀、祭祀大典的步驟;騎射是他們的看家本領,弓馬之技尤得過硬……

培養一位全面發展的貝勒是不容易的;造就一位能勝任天下的皇帝尤其不容易,故他們的蒙師曰國師。清的每一位皇帝的背後,都曾有漢族國師的光輝身影,造就偉大皇帝的光榮,有漢人國師的一半。這使清朝的皇帝中,半數以上口才不錯文才也在超凡一流。佼佼者,引漢家之經據漢家之典,亦善侃侃而談。面試新科狀元進士們,出題每刁妙,漢人才子不敢輕視也。

在清早期,漢人子弟即使成功入仕,往往也僅能任文官,難掌軍權。朝廷要職,還是基本控制在滿官手中。滿漢官員之間,即使職位同品,也互不通婚。足見他們對於皇室與貴族血統的純正,是十分在乎的。同為貴族,滿貴族在心理上也常覺高於漢貴族。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實並不能解決好清皇室的內訌。姑且不論雍正繼位之合法性的存疑,其登基後,另外幾個兄弟千真萬確是被他借由害死的。也許正因為這一與皇位有關的原罪,使他的兒子乾隆更頻繁地駕幸孔府,有次還帶著母親在孔府小住。他對孔子的尊崇,超前勝後。在住期間所封孔府官員,最多時“局”以上者達七十余人——當然,人家孔府後人也爭氣,都考取了證書的。但同等學力而服不成官政的大有人在。這也是沒奈何的事,誰叫“大清”已是全世界第一人口大國了呢。

雖然將科舉之文門向漢人子弟敞開,屢考不中者還是大多數。在文學作品裏,家境好的,如《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如《官場現形記》的某公子,仍可過錦衣玉食起碼豐衣足食擁妻攬妾的好生活;而一般庶家兒郎,落魄士子,人生便很慘。能進入豪門充當儒仆,算是命運挺不錯了。不少人羞於現身市井鄉裏,隱向山林,過起了有文化的半野人的生活。但這也不僅是清朝獨存之現象,以前朝代,基本如此。這是教育失敗的現象,科舉害人的另面,社會進步停滯不前的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