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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疑,“先進的”概念自然會與那些受“人民”啟發的藝術風格相契合,或與那些以被壓榨人民,甚至勞工奮鬥為題材的藝術風格緊密相連。在社會已經意識到的蕭條期,這類作品為數甚多,其中許多(如繪畫)是出自不贊同任何藝術反叛宣言的人之手。“先進分子”自然會贊美那些視粉碎資產階級為“正當”題材的人。他們喜歡俄國小說家(大半由“進步分子”發掘並在西方宣揚)、易蔔生[在德國,還包括其他斯堪的納維亞人,如年輕的漢姆生(Hamsun)和更出人意料的斯特林堡(Strindberg)],特別是極端“寫實”的作家或藝術家。這些人都被可敬的人物指控為將注意力過分集中於社會的汙穢底層。他們往往(有時是暫時地)又被各種民主的左翼派別所吸引,如左拉和德國劇作家豪普特曼。

同樣不足為奇的是,藝術家超越了不動感情的“寫實主義”,並以新方式表現他們對受難人群的熱情。例如,當時尚默默無聞的梵高,挪威社會主義者蒙克(Munch),以《1889年耶穌基督進入布魯塞爾》一文呼籲社會革命的比利時人恩索爾;或紀念手搖紡織機織工反叛的凱綏·柯勒惠支(Käthe Kollwitz)。可是,好鬥的唯美主義者和信仰為藝術而藝術的人、擁護“頹廢派”的人和類似“象征主義”這類有意使大眾無法接近的學派,也宣稱他們同情社會主義(如王爾德和梅特林克),或者至少對無政府主義表現出相當興趣。胡斯曼(Huysmans)、勒貢特·德·列爾(Leconte de Lisle)和馬拉美(Mallarmé),都是《反叛》(La Révolte ,1894年)的讀者。[12] 簡而言之,在20世紀到來之前,政治上和藝術上的“現代性”之間,並不存在裂縫。

以英國為基地的建築和應用藝術革命,說明了兩者之間的關系,以及其最後無法和諧的共存。產生包豪斯派建築(Bauhaus)的“現代主義”,竟是植根於英國的哥特式建築。在這個煙霧彌漫的世界工廠,這個因利己主義而破壞藝術的社會,這個小工匠已被工廠濃煙吞噬無形的地方,由農民和工匠所構成的中世紀,長久以來一直被視為更令人滿意的社會和藝術典範。由於工業革命是一個無法更改的事實,中世紀遂無可避免地成為他們對未來世界的靈感,而非可以保存或可以復原的事物。從莫裏斯身上,我們看到一個晚期浪漫派的中古崇尚者如何變成一位馬克思派的社會改革者。使莫裏斯及其藝術工藝運動具有如此深遠影響的原因,是他的思想方式,而非他作為設計家、裝飾家和藝術家的多方面天才。這項藝術革新運動,其宗旨在於重鑄藝術與生產工人之間一度斷裂的鏈鎖,並企圖將日常生活的環境——由室內陳設到住宅,乃至村落、城市和風景——予以轉型,因此,它並不以有錢有閑階級的品位改變為滿足。這項工藝運動具有異常深遠的影響,因為它的沖擊超出了藝術家和批評家的小圈子,也因為它啟發了那些想要改變人類生活的人,以及那些對於生產實用物品和相關教育部門有興趣的實際人士。同樣重要的是,它吸引了一群思想進步的建築師。這些人在很容易吸引他們的“理想國夢想”和其宣傳家的鼓吹之下,紛紛投入新穎而迫切的“都市計劃”之中——“都市計劃”一詞,在1900年後為大家所熟悉。埃比尼澤·霍華德(Ebenezer Howard)於1898年所建的“花園城”,或者至少是“花園郊區”,便是他們的作品之一。

隨著這個藝術工藝運動的發展,藝術的意識形態已不僅是創作者和藝術鑒賞家之間的風尚,因為它對社會變遷的許諾,使它和公共制度以及改革派的公共機關官員發生了聯系,而這一點又使它介入到公共事務當中,諸如藝術學校的設立、城市或社區的重建或擴大等。它也使藝術工藝運動中的男人(以及顯著增加的)女人實際接觸到生產,因為它的目的基本上是要生產“實用藝術”,或在真實生活中可以使用的藝術。莫裏斯留下來的最持久的紀念物,是一組讓人驚嘆的壁紙和織物設計,這些設計在20世紀80年代的市場上還可以買到。

這種社會審美觀和工藝、建築、改革結合的極致,是19世紀80年代在英國的示範和宣傳推動下橫掃歐洲的新風格。這種風格有各種不同的名稱,其中“新藝術”(art nouveau)一詞最為大家熟悉。這是一種具有審慎的革命性、反歷史、反學院並一再強調其“當代性”的風格。它充分結合了不可或缺的現代科技——其最傑出的不朽代表是巴黎和維也納的大眾運輸車站——和傳統工匠寓裝飾於實際的工藝。直到今天,這種結合主要還是指一種繁復的曲線裝飾,這種裝飾乃是以生物的圖案(植物或婦女)作為模仿基礎的。它們是當代特有的自然、青春、成長和律動的比喻。而事實上,甚至在英國以外的地方,具有這一風格的藝術家和建築師,均與社會主義和勞工有關——比如在阿姆斯特丹興建工會總部的貝爾拉格(Berlage),在布魯塞爾興建“人民之家”的霍爾塔。基本上,新藝術的勝利,是借由家具、室內裝飾圖案以及無數較小的家用物件——從蒂芙尼(Tiffany)、萊麗(Lalique)和渥克斯達特(Wiener Werkstätte)等商店出售的昂貴奢侈品,到通過機械仿制使它們得以擴散進郊區住宅的台燈和餐具。它是最早征服一切的“現代”風格。(在寫完這一段以後,作者用一只韓國制造的茶匙攪拌茶葉,這只茶匙的裝飾圖案,顯然就是出於新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