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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效的方法之一,是借助於組織所采納的意識形態。社會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將其新福音帶給人民大眾,在此以前,除了壓榨他們和命令他們安靜、服從以外,幾乎所有的機構都忽略了這些民眾,甚至小學也不例外,它們只負責教誨公民盡他們應盡的宗教責任。各種有組織的教會,除了少數屬於平民的教派外,皆遲遲不肯進入無產階級領域,不肯接觸那些與古老鄉村和城市教區如此不同的人群。作為一個新的社會群體,工人是默默無聞和為人所遺忘的一群。中產階級社會調查家和觀察家的許多作品,都可以證明他們是多麽默默無聞,而看過畫家梵高(Van Gogh,曾進入比利時煤田傳播福音)書信的人,也可以了解他們是多麽為人所遺忘。社會主義者往往是最先去關照他們的人。在情況適合的地方,他們最會讓形形色色的工人群體(從技術工人或好戰先鋒,到所有的戶外工作者或礦工)深刻感受到一種獨立的身份——“無產階級”的身份。1886年前,列日(Liège)周圍山谷中的比利時農場雇工(傳統上以制造槍支維生),從沒有發起過任何政治活動。他們過著收入微薄的生活,只有養鴿子、釣魚和鬥雞才能使男人的生活略有變化。但是自從“工人黨”(Workers Party)來到他們中間那刻起,他們便全體入黨。從此以後,維斯德谷地(Val de Vesdre)80%—90%的居民都投票給社會主義政黨,甚至當地天主教的最後防線也遭到破壞。列日附近的居民發現他們自己和根特(Ghent)的織工有同樣的身份和信仰(他們甚至連根特人的語言——弗拉芒語——也不懂),因此也和任何具有單一且普遍的工人階級理想的人,分享了同樣的身份和信仰。煽動者和宣傳家將所有貧窮工人團結一致的信息,帶到其國家最偏遠的角落。他們同時也帶來了組織。沒有這種有組織的集體行動,工人便不能以一個階級的形式存在。而通過組織,他們得到一群發言人,這些發言人可以清晰地表達出男男女女的感情和希望,那些男男女女原本無法自行表達。這些人也擁有或發現了可以表達他們所感覺到的真理的言辭。沒有這種有組織的集體主義,他們只是貧窮的勞動者。因為,簡潔陳述前工業世界勞動貧民人生哲學的古代智慧大全,如格言、諺語和詩歌,現在已不夠用了。他們是新的社會實體,需要新的反映。這種認知開始於他們從新發言人口中聽到下列信息的那一刻:你們是一個階級,你們必須表現出你們是一個階級。因而,在極端的情形下,新政黨只需宣布他們的名稱——“工人的政黨”——就足夠了。除了這個新運動的激進分子外,沒有人將這種階級意識的信息帶給工人。這項信息將那些預備超越彼此間的差異,進而承認這一偉大真理的所有人團結在一起。

大家都準備承認這項真理,因為,將工人或準工人與其他人(包括社會上普通的“小人物”)分隔開來的鴻溝正在加寬。因為,工人階級的世界越來越孤立;尤其因為,勞資雙方的沖突是一個越來越具有主導性的實際存在。在事實上被工業也為工業所創造的地方,情形更是如此,譬如:波鴻(Bochum,1842年有4 200名居民,1907年有12萬居民,其中78%為工人,0—3%為資本主義者)和密德堡(1841年有6 000名居民,1911年有5萬—10萬居民)。這些主要於19世紀下半葉迅速成長的礦業和重工業中心,比起稍早作為典型工業中心的紡織業市鎮,其男男女女在日常生活中,可能更難見到不在某方面支配他們的非受薪階級人士(業主、經理、官員、教師、教士),除了小工匠、小店主和酒吧老板——這些人供應窮人有限的需要,他們依靠他們的顧客維生,因而也適應了無產階級環境。(在許多國家,酒店經常是工會和社會主義政黨支部的聚會場所,而酒店老板也經常是社會主義好戰者。)波鴻的消費品生產者,除了一般的面包師、屠夫和釀酒商外,還有幾百個縫紉女工和48個女帽商。但是,它只有11個洗衣婦、幾個制帽者、8個皮貨商——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沒有半個制作手套(中上階層典型身份象征)的人。[15]

可是,即使是在擁有各式各樣的服務業和多元性社會的大城市,除了在公園、火車站和娛樂場所這些中性地帶以外,機能性分工加上這個時期的市鎮計劃和房地產發展,也日益將階級與階級隔離開來。舊日的“大眾化區域”隨著這種新的社會隔離而式微。在裏昂,絲織工暴動的古老根據地“紅十字區”(La Croix-Rousse),在1913年被形容為“小雇員”區,“蜂聚的工人已離開高原以及通往高原的斜坡”。[16] 工人由這個古老的城市搬到羅訥河(Rhȏne)對岸和他們的工廠宿舍。被逐出城中區之後,新工人階級住處的陰沉單調,籠罩了柏林的威丁(Wedding)和新克爾恩(Neuköllun)區,維也納的法渥瑞騰(Favoriten)和奧塔克林(Ottakring)區,倫敦的波普拉(Poplar)和西漢姆(West Ham)區。這些地方和迅速成長中的中產和中低階級的住宅區和郊區恰成對比。如果說傳統手工藝廣為大家討論的危機,像在德國一樣,將工匠中的某些群體逼成反資本主義和反無產階級的激進右派,那麽它也可以像在法國的情形,加強反資本主義的極端激進主義或贊成共和的激進主義。對其職工和學徒而言,這些危機一定會讓他們認識到他們只不過是無產階級。再者,承受強烈壓力的原始農舍工業,不是往往也像早期與工廠制度共生的手搖紡織機織工一樣,認同無產階級的處境嗎?在德國中部的丘陵地帶、波希米亞和其他地區的這種地方性社群,遂成為這個運動的天然根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