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文化革命(第5/13頁)

這股新文化可能會在更早以前產生嗎?答案是絕對的否定。因為若不到這個節骨眼兒上,青少年文化的皈依人口定將減少許多,不論就絕對數字或相對數字而言,皆是如此。因為只有到了這個年代,就學年限才大為延長,大學裏也才開始同時廣收男女學生。同年齡的青年男女,從此在校園裏共同生活,青少年文化的人數,因此大為擴張。更有甚者,那些提早離開學校,加入全職就業市場的少年男女(在一般發達國家中,多為14歲至16歲之間),在金錢上也遠比先輩擁有更為獨立的支付能力。這還得多虧黃金時代百業興盛、全面就業的繁榮所賜,也得感謝他們父母一輩經濟能力的好轉,子女收入對家用負擔貢獻的比例,自然也相對減輕。青少年市場於50年代中期首度被商人發現,掀起了流行音樂工業的革命。在歐洲,則徹底改變了以大眾市場為導向的時尚工業的面目。英國的“青少年潮”(teen-age boom),即在此時開始,其主要基礎,是來自都會中驟然集中的一批收入頗豐的年輕少女,她們湧入不斷擴增的寫字樓和商店工作,手上可支配的收入往往比少男為多,再加上當時女孩子尚未染上傳統男性特有的花費習慣如煙酒等,因此她們用在其他消費上的能力自然更為可觀。少女們“雄厚的消費實力,首先在以女性為主要對象的行業上顯現出來,如女襯衫、裙子、化妝品,及流行歌曲唱片等等”(Allen,1968,pp.62—63)。至於流行歌曲演唱會廣受少女的歡迎更是不在話下,她們是會場上最招人注意也是嗓門最高的一群。青少年的購買實力,可以從美國唱片的銷售量一窺究竟,從1955年搖滾樂問世時的2.77億美元開始,飆升為1959年的6億美元,再到1973年的20億美元(Hobsbawm,1993,p.29)。在美國5至19歲的年齡層中的每一個人,他們在1970年時用來購買唱片的費用,至少是1955年的5倍。而且國家越富,唱片業越興隆,美國、瑞典、聯邦德國、荷蘭、英國等國的青少年,平均每人花費在唱片上的金錢,高達其他財力不及但也在快速發展中的國家如意大利、西班牙的7至10倍。如今既可以獨立恣意遨遊於五光十色的市場之間,青少年自然更易為自己找到物質和文化的認同標記。但是在這個認同新象征的背後,卻愈發橫亙著兩代之間巨大的歷史鴻溝,或可說存在於1925年之前與1950年後出生者間的重大差距。這一代父母子女之間的代溝,遠比以前任何一個時期為深,從60年代開始,家有青少年的父母都深深感受此中問題的尖銳及嚴重性。新時代青少年所居住的社會,與舊時代割斷了臍帶關系,有的因革命而改頭換面,例如中國、南斯拉夫、埃及;有的由於被外來勢力占領,例如德國、日本;有的則因為自殖民統治之下解放出來。年輕的一代,沒有大洪水以前的世界記憶。上下兩代,老少之間,他們唯一的共同經驗,可能是一起經歷了一場國家大戰,例如英俄兩國的老少曾經一度團結,共度時艱。除此之外——即使當老輩人願意談談過去,就像多數的德國人、日本人和法國人勉強為之一般——少年人對長一輩的經驗、感受,可謂完全懵然不知。對一名印度的年輕人來說,國會之於他,只不過是一個政府或一架政治機器而已,怎麽叫他去了解老一輩曾經將國會視作一國奮鬥爭取自由之象征的感受?縱橫世界各大學經濟系的印度青年學子才俊,又怎麽能夠了解課堂上老夫子的感慨萬千?對於年長的後者來說,想當年自己在殖民時代的最大野心是能夠向大城裏面的榜樣“看齊”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黃金時期的到來,加深了這條代溝,至少到了70年代方才中止。生長於全面就業光明時期的少男少女,如何能體會掙紮於30年代經濟蕭條黑暗中的蒼老心境?反之,滿身創傷誠惶誠恐的老一代,又怎吃得消年輕浪子的灑脫?對後者來說,工作一事,不再是多年漂流於暴風海上好不容易才尋得的避風港(特別是一份既安定又有養老金保障的工作),工作隨時唾手可得,如果忽然想去尼泊爾充電一陣子,工作更是隨時可棄之物。這種代溝,並不只限於工業國家,因為農民人口的大量減少,也在農工兩代與人力機器之間,裂下一道斷層深痕。法國老一輩的歷史教授,都生長於每個法國孩童均來自農村或至少在鄉間度過假期的時代,如今卻發現自己得大費周章地向1979年的學生解釋,擠奶女工的活兒是怎麽回事,堆著糞堆肥料的農舍庭院又是什麽模樣。這道巨大代溝,甚至波及一向居於20世紀驚濤駭浪邊緣的眾多人口——世界人口的絕大部分——一向以來,政治上的各項騷動只是遠遠掃過他們。其中種種熱鬧紛擾,除了對個人生活造成很少影響的部分,他們都興趣索然不予置評。可是如今,這份安靜清閑卻不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