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914—1945年的藝術(第4/12頁)

自30年代中期起,知識界開始欣賞帶有民粹風味的法國電影,如克萊爾(René Clair)、讓·雷諾阿(Jean Renoir,大畫家雷諾阿之子)、卡內(Marcel Carné)、前超現實派普維(Prévert),以及先鋒派音樂卡特爾“六人組”(Les Six)的前成員奧瑞克(Auric)。這些作品,一如非知識界喜歡提出的批評一般,看起來比較沒趣,雖然其藝術價值顯然比千萬人(包括知識分子在內)每周在愈來愈豪華的大電影院中所觀賞的電影為高(即好萊塢的電影)。而在另一方面,精明的好萊塢娛樂商人也跟佳吉列夫一般靈敏,立即嗅出先鋒派藝術可能帶來的厚利。當時聯合影城的卡爾·勒姆利(Carl Laemmle),可能是好萊塢大亨中最不具知識趣味者,卻在每年重訪其祖國德國之際,借機招募大批新人才,吸收大量新觀念。於是其影棚出產的典型成品,如恐怖電影《科學怪人》(Frankenstein )和《吸血鬼》(Dracula )等等,有時根本就是德國表現主義原作的翻版。中歐導演如朗格(Lang)、劉別謙(Lubitsch)、懷爾德(Wilder)也紛紛橫渡重洋來到美國;這些人在本國幾乎都屬於“高級知識分子人群”,對好萊塢本身也產生重大影響。至於技術人才的西流,如弗洛伊德(Karl Freund,1890—1969)及舒夫坦(Eugen Schufftan,1893—1977),他們的貢獻更不在話下。有關電影和大眾藝術的發展方向,後文將有更進一步的討論。

至於“爵士年代”的“爵士”,源起於美國黑人音樂,和以切分式節奏的舞樂,加上背離傳統的器樂編曲手法,在先鋒藝術界立即掀起熱烈反響。其中原因,不完全在爵士樂本身的優點,更多的因素,卻是出於這種表現風格乃是現代派的又一象征,代表著機器時代與舊時代的決裂。簡單地說,這是文化革命的又一宣言——包豪斯成員的相片,便是與薩克斯管合影。可是,雖然爵士樂已被公認為美國對20世紀音樂的一大貢獻,爵士作品的真正愛好者,當時卻僅限於極少數的知識圈內(無論先鋒與否),直到20世紀下半時期方才改觀。而當時,對爵士樂滋生真心熱愛的人,往往屬於人數甚少的極少數——如作者本人,就是在別號“公爵”的爵士樂巨匠埃林頓(Duke Ellington)1933年蒞臨倫敦之後,成為爵士樂迷的。

現代主義的面貌雖然多樣,兩次大戰之間凡想證明自己既有文化素養,又能緊跟時代的人,莫不掛上“現代主義”的招牌。不管他們是否真的讀過、看過、聽過,甚至喜歡這些當時為眾人認可的大家作品,若不能煞有介事地引經據典一番,簡直就不可思議,如艾略特、龐德、喬伊斯、勞倫斯等,就是30年代前半期英國“文藝青年”口中的流行詞匯。更有趣的是,各個國家的文化先鋒,此時亦將“過去”重新改寫或重予評價,以符合當代的藝術要求。他們告訴英國人,絕對得把彌爾頓(Milton)及丁尼生(Tennyson)給忘了,如今崇拜的對象,應換作多恩(John Donne,1572—1631)才是。當時英國最負盛名的批評家、劍橋的利維斯(F.R.Leavis),甚至為英國小說編列出一部新的“正典法統”,或所謂“大傳統”,與一脈相承的傳統完全相反。因為歷代以來,凡是不入這位批評家法眼的文學創作,通通一律予以除名,甚至包括狄更斯(Dickens)的大部分作品也不能夠幸免,只有《艱難時世》(Hard Times )一作僥幸過關;雖然一直到當時為止,這部小說都被認為是這位大文豪的次要作品。[4]

至於對西班牙繪畫愛好者來說,例如穆裏羅(Murillo)被打入冷宮,起而代之務必欣賞贊揚的大家則是格列柯(El Greco)。尤有甚者,任何與資本年代及帝國年代有關的事務(除去先鋒派藝術之外),不但被冷落排斥,而且根本就被掃地出門,從此消失不見。19世紀學院派畫作的價格非但一落千丈,直到1960年之前,簡直無人問津,愈發顯示了這種改朝換代的激烈現象(相對地,印象派及其後的現代派作品則身價上漲,不過幅度不大)。同理,若有人對維多利亞式建築稍有贊美,便有故意冒犯“真正”高品位且有過於保守之嫌。即使是自幼生長在自由派資產階級式偉大建築維也納的舊都“內城”環繞之中的作者本人,卻在新時代文化氛圍的耳濡目染之下,受一種習氣影響,認為這些舊建築不是矯揉造作,便是浮飾虛華,或甚至兩罪並俱。不過,一直要到了五六十年代,它們才真正遭到“大批”鏟除的命運,這可謂現代建築史上損失最慘重的10年。也正因如此,到1958年,才有“維多利亞學社”(Victorian Society)成立,欲圖保存1840—1914年間的建築。但這已經是“喬治亞社”(Georgian Group)成立的20余年之後了,“喬治亞社”的立社宗旨,就是為了保存那些命運不比此期淒慘的18世紀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