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914—1945年的藝術(第5/12頁)

先鋒派藝術風格對商業電影的沖擊,更顯示“現代主義”已經深入日常生活之中。然而它的行動拐彎抹角,仍是經由一般大眾不視為“藝術”的制作生產途徑,最後並依據某些美學價值的先驗標準而判其高下:主要是靠公共宣傳、工業設計、商業平面美術以及日常用品。因此在現代主義大家中,匈牙利裔美籍建築師暨設計師布羅伊爾(Marcel Breuer)著名的管式座椅(tubular char,1925—1929),就同時帶有一股意識風格和美學任務(Giedion,1948,pp.488—495)。可是這把椅子風行現代世界,卻並非以先鋒派宣言的姿態出現,而是它樸素實用的設計——方便搬動並可多把疊放。但是無可否認,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不到20年間,西方世界的都市生活便已布滿了現代主義的印記,甚至在美英兩國,在20年代對現代主義似乎完全不能接受,如今也伏在它的腳下。流線型的風格,從30年代開始——不論適合與否——風靡了全美各項產品的設計,與意大利的未來派應合。起源於1925年“巴黎裝飾藝術大展”(Paris Exposition of Decorative Arts)的“裝飾藝術”(Art Deco),則將現代派的幾何多角線條(angularity)及抽象風格(abstraction)帶入家庭生活。30年代出現的現代出版業平裝本革命企鵝叢書(Penguin Books),也是舉著柴齊休德(Jan Tschichold,1902—1974)的前衛印刷風格的旗號。不過現代主義的攻勢,仍未能直接命中一切;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所謂現代派建築的國際風格,才全面席卷城市景觀。雖然它的主要號手及實行家如格羅皮烏斯、勒·柯布西耶、密斯·凡德羅、萊特(Frank Lloyd Wright)等人,早已活躍一時。在此之前,除去某些特例之外,絕大多數的公共建築,包括左派興建的平民住宅計劃在內,都極少展現現代主義的雪泥鴻爪(一般原以為,左派對富於社會意識的新建築,應該表示親近才是)。唯一的影響,只是它們都對建築物的裝飾線條表示極度厭惡而已。20年代工人階級聚居的“紅色”維也納,曾大興土木重建,主其事的建築師大多在建築史上默默無聞,即或小有地位,也是名不見經傳的普通角色。可是與此同時,日常生活中的次要用品,卻正在現代主義的沖擊下快速改頭換面。

這種現象,有多少是歸功於美術工藝(arts-and-crafts)的流行以及新藝術(art nouveau)的影響,其中先驅型的藝術在其中身先士卒,投入日常用品的制作?有多少是來自蘇聯(構成主義)人士的影響,他們之中的某些人刻意為針對大眾生產的設計帶來革命?而又有多少純粹是出於現代主義與現代家庭科技(例如廚房設計)之間的內在契合?這些問題,都得留予藝術史來決定。事實的發展,則是如下:一個為期短暫的機構,主要是為擔任政治和藝術先鋒中心的目的成立,卻為兩代人制定了建築和應用藝術的風格主調。此即包豪斯,也是魏瑪共和國及日後德紹(Dessau)的藝術及設計學校(1919—1933)。這所學校與魏瑪共和國存在時期相近,希特勒奪權之後,納粹主義者將該校解散。與包豪斯有關系的藝術界人士名錄,仿佛是萊茵河至烏拉爾山之間的現代藝術名人錄:計有格羅皮烏斯、密斯·凡德羅、法寧格(Lyonel Feininger)、克利(Paul Klee)、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馬列維奇(Malevich)、利西茨基(El Lissitzky)、莫霍伊·納吉(MoholyNagy)等等。包豪斯的影響所及,不僅及於以上諸位人士,自1921年起,甚至刻意離開舊有的工藝與(先鋒的)美術傳統,轉向實用及工業生產的設計,例如汽車車體(格羅皮烏斯)、飛機座位、廣告平面設計(蘇聯構成主義大家利西茨基的一大嗜好)等等,也受其影響。更別忘了1923年間德國通貨瘋狂大膨脹期間,100萬和200萬馬克大鈔的設計,也得算上一筆。

包豪斯在當時被認為極具顛覆意味,這從它與那些對它缺乏好感的政客之間,素來存在種種不合即可看出。事實上在大災難的時期裏,“嚴肅”藝術始終為這一種或那一類的政治使命所左右。到了1930年,這股風氣甚至影響了英美兩國。前者在當時歐洲革命的風暴之中,仍是一處可以尋得社會及政治穩定的避風港;而後者雖然遠離烽火的戰場,卻距經濟的大蕭條不遠。政治上的使命,當然並不僅限於向左看齊,雖然在對藝術有強烈愛好的人眼裏,尤其當他們依然年少之際,的確很難接受創造性天才竟然不與進步性思想同步同途的事實。然而現實的狀況不然,尤其以文學界為最,極端反動的思想,有時更化為法西斯的實際手段,這種現象在西歐也屢見不鮮。不論是身在國內還是流亡在外,例如英國詩人艾略特和龐德、愛爾蘭詩人葉芝、挪威小說家漢姆生(Kunt Hamsun,1859—1952,漢姆生是納粹的狂熱支持者)、英國小說家勞倫斯,以及法國小說家塞利納(Louis Ferdinand Céline,1884—1961)等等,其實都是這一類文學人士的突出者。不過蘇聯向外流亡的各路人才,卻不可隨便歸入“反動”之流(雖然其中有些人確實如此,或轉變如此)。因為拒絕接受布爾什維克的外移者中,持有的各種政治見解很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