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回民開的買賣滿恒亮口述

時 間:2003年4月8日

地 點:北京市天橋南裏某居民樓

訪談者:定宜莊

[訪談者按]回族如今在京人口約25萬,僅次於滿族。回民的聚居區,都是圍繞清真寺形成的。據統計,20世紀30年代末北京約有清真寺50余座,這就意味著當時的北京有50多個回民的聚居點。注271在這些聚居點中,最大的首推宣武門外的牛街,另外就當屬崇文門以東,以及前門外和天橋等地,還有朝陽門與德勝門內外了。這些回民是緊緊環繞京城而居,尤以外城最為集中。他們從全國四面八方輾轉遷徙而雲集於京師,許多人靠著做小商小販和小手工業維生。1906年,日本一名奉命到中國來考察的軍官曾描述說:“在北京,小商人、攤販、車夫、兵丁等社會下層民眾的大部分都是回教徒”注272,雖然未必準確,卻可見在20世紀之初北京城中回民多、回民中窮苦人多的特點。

滿恒亮的祖輩就是眾多從外省來京謀生的回民中很典型的一個。他講述祖上從蒙古人改信伊斯蘭教,從最初在老家山東與北京之間來回移動到最終定居北京的過程、父親的為人和與鄉裏的關系、婚姻與信仰等等,都講得很具體清楚,也很具代表性。

我對滿恒亮先生口述中最感興趣的內容,是他為我介紹的京城尤其是京師外城那些商人與商鋪,與前面劉曾復以及後面李榮等人介紹的竟然完全不同。這提醒我,回民在京城,有著自成系統、自成小社會的特點。也進而讓我注意到不僅是回民,事實上不同的社會階層、不同的族群甚至不同的行當,在京城都各有自己的社會圈、婚姻圈,圈與圈之間雖然毗鄰而居,卻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互不相幹也互不相擾的兩個社會空間之中。這是城市與村落迥異的特點,也是城市的豐富魅力所在。雖然對這些圈子與圈子之間相互交往的情況與方式還需作進一步的調查分析,但僅僅有這樣的圈子存在這個現實,就已經是單憑文獻資料很難察覺的內容了。

1.信仰伊斯蘭教的蒙古人

定:您今年多大歲數?

滿恒亮(以下簡稱滿):八十四,屬猴的。注273我就是在北京出生的,我們來了好幾代,4代了。最早一代是曾祖父到北京來。

我們的老原籍是山東德州,山東德州城南四女寺達官營。注274四女寺是個鎮,是個地名,憑著這個廟叫的地名,從四女寺再往西走就是達官營,這是一個村落了,我們村就是達官營村。據我所知,我們以前老祖宗啊,元代時候是蒙古族人,在元朝時候進都,那時候文武官員該封官的封官,該怎麽怎麽樣,我的老祖輩封的是懷遠大將軍,有功嘛,開國元勛啦,就跑馬占地,跑馬占地呢,就占到山東德州城南四女寺這個地方了。整個一個家族就在這兒了。就在這兒建起住宅。到明朝的時候還是按世襲,比如說我那個祖宗封的是德州刺史,等於現在知府的意思,按輩輪流世襲,一代一代老是這麽為官。

我們原來有個家譜,從“文化大革命”失去了,非常的遺憾。那陣兒我們有一個三間房,我父親經常把家譜陳列在條案上,在那屋擺列上。我們本族人來了就都可以看一看,為什麽看那個呢?譜上都有輩數,那麽往下排,生小孩啦,家族論輩啦,怎麽根源,怎麽怎麽,都在上邊呢,就都了解了。

定:您知道您祖先叫什麽名字嗎?

滿:知道啊,那陣兒我上小學、上初中,接長不短地我就去看一看,我大致的名字全都說得上來。我們開始那個祖宗叫托托布羅,那陣兒元朝不都是蒙古人嘛。然後是達剌史,滿可不花,到明朝中葉的時候,那個老祖宗叫滿加瑞,後來就按這取漢名,就用三個字的名字了。

定:就是說從明朝中葉滿加瑞開始就按漢名了?

滿:對啦,打那兒以後就按漢名的這個續上家譜了。以後多著呢,按輩傳下來,我大致可以背背,全背背不下來了,(行輩字)就是天子國加賀,反正到我們那兒是富貴恒開運。

定:您是恒字輩,滿開成(滿恒亮的侄子)就是開字輩。

滿:對了。然後是志續少連輝,現在的話能見到續字輩了,少連輝還沒到。反正凡是滿家的人都按這個家譜排字。

定:你們蒙古人的這支姓滿的,是不是特別大,人口特別多?

滿:就是啊,凡是姓滿的,你要一問他原籍,山東德州四女寺達官營,就都知道。現在都發展到全國各地了,也有濟南的,也有南京的,也有東北的,都上外地去了。

定:都是你們這個家族的嗎?

滿:姓滿的,就是從這兒開始的,別的姓滿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