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張有強(化名)口述(第2/4頁)

張園與那廟還有一段路程,我祖父可能是把張園當別墅看待的,我父親、叔叔少年時都在那裏讀書。爛漫胡同是東莞會館的所在地,北京的東莞會館是家鄉人集資蓋的,產權就是家鄉人的,凡進京趕考的人,沒有能力的就可以白住,即使有人搬走了,房子空下來,再有人搬進來還是白住。我祖父剛來北京時就一個人住在那兒,1910年左右把家眷接來,我們家就一直在那裏白住,沒有人收錢,我就是在那兒出生的,一直住到解放後。注20我小時候會館裏住了十戶左右,也不全是東莞人。比如有一戶是河北人,在中國書店修補舊書的,是倫哲如的徒弟。“文革”時我家被抄家,1969年被從會館趕出來,當時就有20多戶了。

我祖母是原配,也是廣東人,與我祖父一道來到北京。她生了我二叔之後就病逝了,那時我父親六七歲,她也就是40歲左右。我祖父還從廣東老家帶來過一位奶奶,她身份有點特別,可能是二房吧,後來扶正了。她是1958年去世的。祖父生了十來個孩子,活到解放後的只有我父親,行六,還有我的叔叔,行九,我們叫他二叔。我叔叔差一點就南下投了共產黨,他後來在北京農業大學學畜牧,是1999年去世的。我小時候對這些事都不知道,直到1988年我回老家,我叔叔堂房的弟媳婦,她那時也有七八十歲了,家裏掛著像,想了半天才想起那(像)是我親奶奶。

1927年蔣介石把政府遷到南京。政府機構挪了,剩下的名義上的辦公人員,多數都是老的,或者有家有口的。我祖父就沒有正常的經濟收入了,就開始往下坡走,所以我父親十六七歲就不得不出來工作,挑生活擔子。我祖父是1946年去世的。

我父親從小讀書,當時孔教大學注21的主事與我祖父是好朋友,孩子進去能便宜點,我父親就那麽進去的,在那裏讀了幾年。他的老師有林琴南注22,有吳北江注23,他的同學裏頭名氣最大的是齊燕銘,後來給周恩來當過秘書。注24我父親修滿了學分就算畢業了,後來先是雜七雜八地在社會福利部門做點事,然後在北平研究院史學部研究北京史,很踏實很賣力地做了一段研究,他就是在這時打下的基礎,他的導師中有顧頡剛、陳垣,同學裏名氣大的有吳思玉、周汝昌,還有劉鶚就是劉鐵雲的後人劉厚之。他在這裏決定了研究北京史的方向,解放後在北師大工作。我父親寫過《燕京訪古錄》,寫那些做學問的人,他那方面的有意思的文章多了。注25他1957年就腦溢血,半身不遂,上不了班,吃勞保一兩年之後就等於是“勸退”了,當時我9歲,他還不到退休的歲數。所以我們家境就不好了。我父親第二次病倒時我上初中,我1965年從宣武區的六十三中初中畢業,因為家裏倒黴,沒有心思再念書,就工作了。1968年我父親去世,當時我20歲。我從十四五歲就意識到要自己掙飯吃,現在我這孩子22歲了還沒這思維能力呢。

我母親是浙江海鹽人,海鹽徐家,家裏出過軍機大臣,徐用儀。注26我外祖父的名字叫徐蔚如。當年我祖父在清末的法部,我外祖父在財政部,本來不熟,大概是朋友托朋友說的。我外祖父特別有學問,聽說他想尋一部書,多年尋不著,卻被我父親從一個小攤上買到了,送給我外祖父,他非常高興,就把女兒嫁給他了。我母親的年齡、家庭都與我父親相當,可是兩人的脾氣秉性全不搭界,所以我母親挺委屈的,委屈了一輩子。我覺得現在像我母親這樣的人不多了,這是後人都應該學習的。我母親是個家庭主婦,我父親只懂得做學問,除了學問之外,就是個糊塗蟲。那時候他在北師大歷史系做資料員,每禮拜六回家要去澡堂洗一回澡,每次都要我母親把所有東西準備好,裹一個小包裹放在他床頭,他非得看見這個包裹,才能想起該洗澡了。到禮拜一早晨去上班,衣服也得我母親準備好,連他的校徽都要給別好在衣服上。當時北師大教職工的校徽是紅的,學生的校徽是白的,因為我姐姐也在北師大上學,所以有一次我母親太忙,忙糊塗了,給他的衣服上別一個白校徽,他就看也不看把白校徽別走了,回來還埋怨我母親。我母親是1910年出生的,1975年去世,活了65歲。我看《四世同堂》,覺得就好像有我們家的影子似的,我母親就像那個大嫂韻梅,我父親就特像那個大兒子。

我祖父在廣東的時候就信佛,他是學密宗的,六世達賴到北京時他還去拜訪過。注27外祖父學的是凈土宗,跟弘一法師是好朋友,他的名望比我祖父還大得多,他們都是居士,程度也都不在學問之下。注28中國近代工業發展,有南張北周之說,南張是張之洞,北周就是周緝之了,他就是周叔迦的父親,北方洋務派的首領。注29“一戰”時周家大受打擊,損失白銀四萬兩,挺消沉的,就請我外祖父聊佛法,講通了,周後來狠讀十年的佛學書,再出來就進了北大當教授。我小時候就知道周叔迦這個人,周家都信了佛,周紹良是北京市佛教協會的副會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