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張有強(化名)口述

時 間:2002年8月

地 點:北京宣武區(今西城區)牛街某居民樓

訪談者:定宜莊

在場者:岑大利、楊海英注12

[訪談者按]張先生的祖父張伯楨(1877—1946),字子幹,號滄海,又號篁溪,廣東東莞篁村勝和村人。他是康有為“萬木草堂”的弟子,曾兩度赴日本留學,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回國後,先後捐資在北京左安門廣東新義園(即今龍潭湖公園內)建造袁督師(袁崇煥)廟,又在北京廣渠門內廣東舊義園(即今東城區東花市斜街袁崇煥祠舊址)重修袁督師墓。1919年又在袁督師廟南一裏許修建袁督師故居,自建房屋於旁,時人稱為“張園”。 張伯楨撰有“佘義士墓志銘”,與康有為的“袁督師廟碑記”一起,都立於龍潭湖公園的袁督師廟之內。佘義士的事跡得以彰顯於世,首發軔者就是張伯楨先生。注13

張伯楨先生之子張次溪(1909—1968),名涵銳、仲銳,號江裁,是對北京史研究卓有貢獻的學者,有多種堪稱經典的著作傳世,其中有《袁督師遺事匯輯》,還有收入《燕京訪古錄》中的有關佘義士的傳奇。今人所談佘家故事均出於此。

張伯楨父子早已離世,我有幸在朋友的幫助下找到他們的後人、張次溪先生之子張先生。當然,依照我的行事方式,詢問的便不僅僅是與佘家有關的史事,也包括了張家的家史,張伯楨、張次溪父子的生活與為人。我相信這有助於理解與佘義士逸事相關的背景,更有助於了解當年來到北京做起這些事情的“人”。事實上,對於後來一度成為“旗人”的佘家後人,我也是著力從這樣的角度理解的。

張先生不願我披露他的姓名,也不允許我錄音,他說他不願意糊裏糊塗地傷害到別人。所以我與他的交談,是由與我同去的岑大利、楊海英二人筆錄的。在此對張先生和她們二人致以衷心的謝忱。

張有強(化名,以下簡稱張):您到我這兒來是想問什麽呢?

定:我想知道的是,第一,您祖父、父親的經歷和背景,這純粹是好奇。第二,我對佘義士的事感興趣,我想知道這裏邊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第三,我想知道袁崇煥的廟與祠之間是什麽關系。

張:我不願意與專業人員打交道。業余的可以不負責任,可以胡說八道,不怕丟人,不怕露怯。我怕糊裏糊塗把人傷了。

我1948年出生,今年54歲。我的老家是廣東東莞篁溪村。祖父張伯楨,被篁溪的《東莞名人錄》收進去了。我們家祖上也出過一個抗清英雄,叫張家玉,他是我們張家正支的第十七代,到我應該是二十八代了。我們家裏有一個供祖先的龕位,每到清明都要供奉,有袁崇煥和張家玉的像,都要給他們磕頭。注14

我祖父是1905年前後,在家鄉中了秀才,想進一步提高,就到廣東去拜師,康有為在“萬木草堂”講學,他也去聽,就這樣成了康有為的學生。他歲數小,梁啟超是他的大師兄。我祖父為人誠懇,與康有為處得比較好。

定:您祖父為什麽到北京來了呢?

張:我祖父在廣東讀書,受孫中山華興會、光復會等思潮的影響,又趕上19世紀末期的出國留學熱,就上日本留學,因為日本是最近最便宜的。他去過兩次日本,跟那些革命黨人有聯系,跟華興會有過接觸。在日本讀的是法律,回國之後正是清朝末年,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也要跟世界接軌。他回來後算是個舉人的位置。聽我媽說,當時的讀書人看不起他們這些留學回來的“洋舉人”。我父親是從事法律方面工作較早的一批,在清政府的法部任了個小職員,是這樣到北京來的。從1907年到一九二幾年,祖父就在北京,住在爛漫胡同49號。注15北京有一個長興書局,康有為是東家,我祖父也在那裏為老師辦些事。1929年康有為去世,書局就被倒出去了,倒給了倫哲如注16,他是周叔迦注17的老師,北大二三十年代最有名的目錄學專家。倫哲如是東家,他又找了一個經理,就是掌櫃,叫孫殿起,孫殿起又帶來一個雷夢水注18,書局就改名叫“通學齋”。雷夢水後來成了享受國家津貼的5名專家之一。這就說走了。

我祖父在北京有了收入有了錢,生活穩定了,又正好是30多歲,就開始留意文史方面的資料。現在專業人士認為袁崇煥是廣西藤縣人,可是我祖父他們這一輩人認為他是東莞人,要表彰先輩,就在左安門內新西裏3號買了一塊地,蓋了13間半房子,叫張園。我祖父認為張園那地方是袁崇煥住過的,他就是要讓後人永遠記住這位抗清的英雄,記住他是東莞人。

我祖父上個世紀初的生活比較富裕,就出錢蓋了袁崇煥廟,這廟在龍潭湖裏頭,我奶奶、我父親的哥哥和弟弟都埋在那裏。後來有人說袁廟是“北京人民”蓋的,這“北京人民”是誰呀?那座廟的南門不開,南邊一間房裏邊有我祖父的造像,有我們張家的一塊石刻,記載的都是張家的事,跟袁崇煥沒有很大關系。康有為為袁崇煥寫的碑文也在廟裏,我個人認為這是祖父當年修廟時鼓搗出來的,他跟康有為有師生關系,康有為在世時,有許多事情是我祖父給辦的嘛。那廟我幼年時進去過一兩次。1988年我又去過一趟,帶著兒子,那時他還上小學吧,我要他記著這事,不要忘記了。有個看廟的老同志給我打開了那間房。那廟整修得已和我小時候記得的不一樣了。注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