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漢初的學術與政治(第3/5頁)

當時的儒者,本著儒家思想,對於驕奢的商賈自然主張制裁的。賈誼便是一例。他說,商賈剝蝕農民的結果,“饑寒切於民之肌膚。……國已屈矣,盜賊直須時耳!然而獻計者曰,毋動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無等也,至冒上也,進計者猶曰,毋為!可為長太息者(此其)一也”。這裏泄露一個重要的消息,當時得勢的黃老派學者無形中竟成了商賈階級的辯護士(司馬遷推崇道家,而亦主張對商人放任。故曰:“善者因之,其次利導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與之爭。”可為旁證)。這卻不是因為他們拜金,或受了商人的津貼。道家要一切聽任自然,富賈大商的興起,並非由於任何預定的計劃,也可以說是一種自然的現象,道家自然不主張幹涉了。他們從沒有夢想到人類可以控制自然而得到幸福。“清靜無為”之教結果成了大腹賈的護身符!這誠非以少私寡欲為教的老聃所能夢想得到。但事實確是如此滑稽。

但到了黃老學說成為大腹賈的護身符時,黃老的勢力就快到末日了。

第二節儒家的正統地位之確立

儒家在漢朝成立之初,本已開始嶄露頭角。高帝的“從龍之彥”,固然多數像他自己一般是市井的無賴,但其中也頗有些知識分子。單講儒者就有曾著《新語》十一篇,時常強聒給高帝講說《詩》《書》的陸賈;有曾為秦博士,率領弟子百余人降漢的叔孫通;而高帝的少弟劉交(被封為楚王),乃是荀卿的再傳弟子,《詩》學的名家。高帝即位後,叔孫通奉命和他的弟子,並招魯國儒生三十多人,共同制作朝儀。先時,群臣都不懂什麽君臣的禮節,他們在殿上會飲,往往爭論功勞;醉了,就大叫起來,拔劍砍柱。朝儀既定,適值新年,長樂宮也正落成,群臣都到那邊朝賀。天剛亮,他們按著等級,一班班的被謁者引進殿門,那是朝廷中早已排列了車騎,陳設了兵器,升了旗幟。殿上傳一聲“趨!”殿下的郎中們數百人就夾侍在階陛的兩旁;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都向東站立,文官丞相以下都向西站立。於是皇帝坐了輦車出房,百官傳呼警衛;從諸侯王以下,直到六百石的吏員依了次序奉賀,他們沒一個不肅敬震恐的。到行禮完畢,又在殿上置酒,他們都低著頭飲酒,沒有一個敢喧嘩失禮的。斟酒到第九次,謁者高唱“罷酒”,他們都肅靜地退出。高帝嘆道:“我到今天才知道皇帝的尊貴呢!”於是拜叔孫通為太常(掌宗廟禮儀,諸博士即在其屬下,故亦名太常博士),賜金五百斤。他的助手各有酬庸,不在話下。高帝本來輕蔑儒者,初起兵時,有人戴了儒冠來見,總要把解下來,撒一泡尿在裏邊。但經過這回教訓,他對於儒者不能不另眼相看了。後來他行經魯國境,竟以太牢祀孔子。

高帝死後,儒家在朝中一點勢力的萌芽,雖然給道家壓倒,但在文景兩朝,儒家做博士的也頗不少;儒家典籍置博士可考者有《詩》、《春秋》、《論語》、《孟子》、《爾雅》等。而諸侯王中如楚元王交,河間獻王德皆提倡儒術,和朝廷之尊崇黃老,相映成趣。元王好《詩》,令諸子皆讀《詩》;並拜舊同學申公等三位名儒為中大丈。獻王興修禮樂,征集儒籍,立《毛氏詩》《左氏春秋》博士;言行謹守儒規。山東的儒者多跟隨著他。

武帝為太子時的少傅就是申公的弟子王臧,武帝受儒家的薰陶是有素的。他初即位時,輔政的丞相竇嬰(竇太皇太後的侄子)和太尉田蚡(武帝的母舅),皆好儒術;他們推薦了王臧為郎中令——掌宿宮殿門戶的近臣,又推薦了王臧的同學趙綰為禦史大夫。在這班儒家信徒的慫恿之下,武帝於即位的次年(建元元年)詔丞相、禦史大夫、列侯、諸侯王相等薦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來朝廷應試。這次征舉的意思無疑地是要網羅儒家的人才。廣川大儒董仲舒在這次廷試中上了著名的“天人三策”。在策尾,他總結道: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同時丞相衛綰也奏道:

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

這奏給武帝批準了。衛綰不敢指斥黃老,因為竇太皇太後的勢力仍在,但仲舒所謂“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則把黃老也包括在內了。當文景時代,太常博士有七十多人,治《五經》及“諸子百家”的均有。經董、衛的建議,武帝後來把不是治儒家《五經》的博士,一概罷黜了,這是建元五年(公元前136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