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11頁)

本來,馮開嶺當年與朱潔結婚時,條件並不占優。一個是農家出身,渾身土氣,雖說在陽城師專做個團委書記,寫得一手好文章,可在城市嬌小姐朱潔眼裏,還是差了些成色、輕了些分量。如果不是父母強扭硬拉,加上馮開嶺使出軟磨硬泡的賴皮功夫,朱潔是斷然不會下嫁於馮開嶺這種鄉巴佬的。而在馮開嶺這一方呢,起初對朱潔其實並無什麽了解,相互之間也缺乏起碼的感情溝通,完全是憑其驚人美貌就馬上俯首稱臣。因此,兩個人結婚之後,朱潔就一直處於強勢,馮開嶺則始終居於守勢,兩人一旦拌嘴吵架,朱潔往往對他的那一套農民行止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專門戳他的軟肋與痛處。馮開嶺無奈,只好沉默不言忍辱納之,最後還得道歉告饒,方能和解。

夫妻如此這般你輕我重此強彼弱,本來也很正常,一旦形成定勢了,大家都已習慣,慢慢也就自然了。平常百姓之中,像這樣吵吵鬧鬧白頭偕老者不計其數。問題的關鍵是,馮開嶺雖然出身貧窮,可在家裏排行老末,從小也是受盡父母兄姊寵愛,再加上上學讀書及至工作期間樣樣都出類拔萃,一向不曾吃得半點虧,對朱潔的種種不遜忍則忍之,於內心卻並不心悅誠服。更何況,隨著從師專調到市委,做了書記專職秘書,地位明顯發生了變化,心理上也就相應產生化學反應,原本酸堿還算中和的狀態,慢慢也就失去了平衡。這種變化與失衡,在別的夫妻也許就體現在吵鬧,有的還會爆發出肢體沖突,嚴重者甚至分居離婚。可體現在馮開嶺這種內斂型性格者身上,則是表面上的繼續隱忍,骨子裏卻已經開始厭惡、生恨,漸漸就發展成冷淡、冷戰。有的時候,之所以會出現夫妻兩個各吃各的早飯、各洗各的碗,或者朱潔有事不直接找丈夫,而是讓黃一平轉告,往往就是冷戰正烈的標志。緣於此,朱潔不肯來省城,也就完全是意料中事。

馮開嶺以三十出頭的年齡初到省城,顯示著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成熟與聰明,而且,經過幾年陽城市委機關熏陶,身上又早就脫掉土氣,舉手投足間便處處透露出一個男人幹練、沉穩的魅力。那時,他吃住都在省委招待所,平時除了上班寫材料,業余時間不是貓在房間看書,就是在招待所周圍的林間小徑上漫步、思考。

天下婚戀之情活該都有一個看似偶然的機緣。就在馮開嶺調到省城的第一個中秋節,本來說好要回陽城與朱潔團聚,不巧節前一天電話裏夫妻又吵一架,馮開嶺就慪氣沒回去。中秋月圓之夜,千家萬戶團圓之時,馮開嶺孤魂野鬼一般獨自蹉跎在招待所後邊的那條坡道上,心情沉悶、糟糕到極點。正當他思緒如脫韁的野馬,在漫無邊際處縱橫馳騁時,突然間,前邊一輛失去控制的自行車,不由分說直直向他撞來,其速度絲毫不亞於他頭腦裏的那匹野馬。說時遲,那時快,馮開嶺以他少有的敏捷與果敢,箭步上前,一把抱住自行車上的人,然後眼看著那輛車遠遠倒臥在路邊草叢裏。

後來的故事自然就落了俗套。騎車者正是二十四歲的妙齡女子鄒蓉蓉,剛剛大學畢業分配在省圖書館工作,獨自夜行是才從單位下班回家,急於與父母、哥哥吃團圓飯,而那輛坐騎突然失控則是刹車失靈所致。稍後,等到住在附近的鄭小光及其父母聞訊趕來,自然對馮開嶺這位救美英雄贊不絕口。當場一番相互介紹,原來,鄭小光、鄒蓉蓉的舅舅,正是當時的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年處長的分管領導。看看肇事者鄒蓉蓉毫發無損,救人者馮開嶺卻摔了一個大跟頭,胳膊處也有些輕微傷痕,鄭小光謹遵母親與妹妹之命,硬拽著馮開嶺來到家裏,一起吃了中秋晚餐。

此後一連數日,每天下班回來,鄒蓉蓉總要繞到招待所馮開嶺房間,或是給他送還清洗好的衣服,或是查看傷痕是否痊愈,有時也送點好吃的東西,慢慢就熱絡起來。久而久之,即使傻瓜也能看出,鄒蓉蓉對馮開嶺已然動了感情。而在長期獨居省城的馮開嶺眼裏,年輕貌美的鄒蓉蓉,不僅是他人生際遇中的一次偶然、一個奇跡,而且也是他見過的女人中的一個另類。鄒蓉蓉讀過大學,文化素養不俗,聰明智慧,能言善辯,往往你剛有前言她馬上就有後語,彼此交談起來共同語言和默契多多。而且,此女子溫柔體貼、善解人意,說話做事總是主動替人著想,從來也沒有朱潔身上那樣一種霸道。但凡天下男人都有一個共同弱點:喜新厭舊,或曰這山望著那山高。在這樣的特殊環境下,面對這樣的女子,馮開嶺墜入情網又有什麽稀奇?

在省城那幾年,馮開嶺與鄒蓉蓉早已越過道德紅線,私下租房同居。男方有言在先,女方也滿口答應:馮開嶺永遠不可能同朱潔離婚。作出這種艱難的決定,倒不是擔心朱潔鬧事,而是出於對馮開嶺政治前途的保護。要知道,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領導幹部鬧離婚搞第三者是絕對不可容忍的事情。鄒蓉蓉的懂事,更加讓馮開嶺愛不釋懷。後來,馮開嶺依附的老書記、也就是省委秘書長突然病逝,他在省城的生存環境立即發生根本變化,便不得不主動提出重新回到陽城。當時,兩人曾經發誓,不管距離多遠,分開多久,相互的愛戀之心永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