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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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黃一平和老關接馮開嶺上班。

上了車,黃一平看馮市長眼睛通紅,滿臉疲憊不堪的樣子,關切地問:“馮市長夜裏沒休息好?”

馮開嶺使勁揉了揉右眼皮說:“睡覺倒還好。不知怎麽搞的,這兩天眼睛既不疼也不癢,就是眼皮跳得厲害,這個有什麽說法嗎?”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要看是哪只眼睛跳了。”司機老關是個粗人,平時嘴倒不是很快,這會兒卻搶先接了茬兒。

黃一平心裏咯噔一下,心想糟了。偷眼朝後視鏡裏一瞟,馮市長的神色果然很難看。那邊老關正待繼續發揮,黃一平馬上打斷道:“什麽財呀災呀,哪有這樣簡單,全是民間隨意編造的荒唐說法,一點科學依據也沒有。眼皮跳動,其實是一種肌肉或神經痙攣,是因為工作繁忙、睡眠不足,操勞過度引起的眼疲勞,還有,應酬過多、內火重、角膜炎、感冒發燒等等,都有可能導致眼部神經供血不足或充血。”

馮開嶺聽了,這才表情多雲轉晴,點頭道:“唔,還是你這個解釋有道理,看來家裏有個在醫院工作的汪若虹,就是不一樣嘛。”

其實,黃一平心裏明白,馮開嶺嘴上這樣說,內裏卻並未真正放下。剛才即便老關不先點破,他自己也未必就想不到那個流傳甚廣的民間諺語。何況,馮開嶺一向有些迷信,尤其是每臨關鍵時刻,總免不了疑神疑鬼。

說到馮開嶺這類官員的迷信,卻是時下官場上的一道獨特景觀。別看他們年齡不大,學歷不低,政治上進步欲望也很強烈,卻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迷信。其中有些領導,年輕時或許還是純粹的唯物論者,自信一切全憑腳踏實地埋頭苦幹,可是,隨著職務的步步高升,反而開始親近神、鬼、怪一類。這種迷信,有的雖然假以易經、八卦之類所謂國學的外衣,其實所信之物與巫婆神漢玩的那一套毫無二樣,有的甚至更封建、愚昧一些。陽城市委、政府班子裏,現任的幾個領導,不少人都有此一好。市委這邊,洪書記的辦公室本來安排在九樓最東邊,是個排號901的大套間,不僅面積比別的大很多,而且還有一扇東向落地窗和東南向轉角陽台,放眼望去,綠地逶迤,翠林如染,一直蜿蜒到遠方的陽江邊。等到大樓落成,最後確定辦公室時,洪書記偏偏選了面積與視界都相對狹小的902,那個原本為他量身打造的超豪華901,他不進別人也不好進,只好做了所謂的接待室。其中原因,是因為大樓在建時,曾經發生兩起傷亡事故,機關事務局長便從省城悄悄請來一位知名風水大師察看,這一看就找出了若幹不宜或忌諱的元素,其中就包括901朝東開的那扇窗戶和東南角那個陽台。原來,市委大樓東側,當年曾是陽城萬人體育場,從解放初鎮壓反革命,到“文革”期間處置牛鬼蛇神,及至改革開放初期的幾次嚴打,在那裏槍斃的犯人少說也有上千個,陰氣太重。901的落地大窗與陽台,恰恰正對著陽城最大的墳墓。

市府那邊,丁松市長也不遜色。寬寬大大的辦公室裏,別人的辦公桌都擱在臨窗朝南位置,面向寬敞明亮的落地窗,光線充足,外邊的花園景色也很養眼。臨了,他卻與別人相反,來了個背南面北而坐,生生把一屋子陽光給擋在了身後。之所以會如此,據說也是經過了高人指點,症結是政府辦公樓南有座千年小土丘——黃金山,北邊是一馬平川,若想在官場坐上頭把交椅,非得背有所依、腳有所踏才行。選擇背南面北而坐,可不就是背倚黃金山,腳踏一馬平川,宛若天子高居金鑾寶殿。

至於有些常委、副市長,按照星座、卦象之類的元素,點名更換某個手機號碼、汽車牌照,更是屢見不鮮。

這些信息,都是領導的個人隱私,屬於絕對不宜公開的機密。只有像黃一平這樣在秘書圈子裏有些江湖地位的人,才能在某次秘書聚會時,趁某位同人酒酣言多、理智失控時,於不經意間偶或得之一二。當然啦,洪書記不要901,或者丁市長背南面北坐,對外卻又有一種公開說辭——那個901,洪書記是嫌其面積太大,裝修設置過於豪華,自己坐過去於心不安,影響也不好,才讓出來做接待室,意在把最好的房間留給上訪的百姓。丁市長的那個坐向,更是可以直面大門,方便接待群眾,不易滋生官僚主義。這樣的說法,上過報紙、電視,曾經出現在某次重要的幹部考察材料上,甚至還作為經驗傳授給外來參觀的兄弟省市領導。事實上,那個洪書記辦公室隔壁的901,早就安放了乒乓球桌、按摩椅、跑步器、棋牌桌之類,成了書記忙碌之余放松休閑的場所。丁市長那間辦公室,慢說相鄰而居的普通幹部,就是那些部委辦局或縣區領導,如果未經提前預約、通報,也很難輕易進得。至於那些蓬頭垢面、扶老攜幼的上訪群眾,那是連市委市府的大門也靠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