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12頁)

不過,話又說回來,迷信歸迷信,這些官員骨子裏卻又並不真信,有的只是把迷信當成某種時髦,就像早些年迷信氣功香功一樣。在遇到關乎自己前途命運的關鍵時刻,迷信於他們又不過玩笑爾爾。就在洪書記棄901取902的那年,陽城市沖刺全國衛生城市、全省文明城市,要求平整分布在全市城鄉的百萬座墳頭時,洪書記二話不說,帶頭到老家親自操鍬平了祖墳,後來聽到好多老百姓罵娘,他也只是笑笑說:“沒關系,就讓那些墳裏的鬼魂都沖我一個人來吧。”結果那年全市“兩城同創”順利通過。丁松市長也是如此。由副市長提市長那年,正是他的本命年,有卦師告誡他年內只能往北不得南行,否則不僅前途慘淡,而且還有血光之災甚至性命之虞。丁松聽了哈哈一笑:“扯淡,我一個抓工業的常務副市長,首都北京不去倒也罷了,招商引資不往南跑還能跑哪裏,再說省城也在南邊,開會總不能不去吧。”一年下來,倒有半數時間南行,第二年春天的“兩會”上照樣如願當選市長。

馮開嶺的迷信,似乎與一般官員又不相同。這一點,跟隨其多年的黃一平比任何人都看得真切。較之洪書記、丁市長,馮市長的迷信多了些理性與目的性,而少了些盲目性。比如在迷信對象上,他不像有些人,眉毛胡子一把抓,神鬼仙不分,巫婆神漢全信。於馮開嶺,只相信相面測字算卦一類。在他看來,相面測字算卦幾樣,具有預測命運的功能,屬於摸索、尋找人生的內在規律,且有一定的文化含量。因此,馮開嶺的迷信,自有其一套理論依據,常常令人瞠目結舌卻又不得不信服。

“所謂命運,其實是兩個不同的時空概念。命者,說是由上蒼所決定,其實是出自於父母。在你由各自獨立的卵子與精子組合成生命胚胎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你生在哪方水土的何等人家,智商、情商乃至道德、人品、性格之類也大體成型,你無權選擇城鄉、父母、兄弟姐妹,也無法擺脫遺傳基因強加於你的信息密碼,這便是命。而運則又不一樣。在你的一生中,你可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有的屬於必然,有的則事出偶然;或者,你經常會面臨紛繁復雜的人生選擇,有單項也有多項,有三岔路口也有十字路口;又或者,你在生命的某一時段很順利,另一時段則很曲折,恰恰你在這些時候做了這樣而不是那樣的選擇……這就是運。命的經線與運的緯線相互穿梭交織,便組成了人的一生,也即命運。就某一個人來說,其命與運也許是一種無序組合,可是將很多人的命運歸總起來,分別不同類型作定量與定性分析,便不難發現其中蘊藏的規律。這種規律,有時會寫在你的臉形、耳廓、掌紋這些外部特征上,有時則與你出生的年份、日月、時辰密切相關。相面、測字、算卦其實是在解讀這些生命的信息與密碼,與愚昧並無關系。”

這段文字,是馮開嶺於某次無聊會議上,坐在主席台上一揮而就,曾經交與黃一平抄錄下來。其時,大家都看見他在那裏奮筆疾書,只以為是在認真記錄。黃一平抄錄、閱讀之後,嘖嘖稱頌之余,曾經建議化名投寄報刊,被馮開嶺制止,告誡說:“遊戲之言,萬勿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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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說什麽見什麽,怕什麽來什麽。就在馮開嶺說眼皮跳得厲害的第二天,還真是跳來了一顆災星。

那天夜裏,黃一平正在辦公室加班趕寫一份材料,忽然接到規劃局長於海東的電話,開口就說有十萬火急的大事,必須馬上相見。

黃一平一看時間,已經將近十二點,馬上問:“什麽事這麽急?”

“是鳳凰小區的事,電話裏講不清楚。”聽得出,於海東的喘息聲非常粗重,語氣相當焦躁。

於是,雙方約定,一刻鐘後在於海東辦公室面談。

初秋了,風已經有些涼意。白日裏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此時已漸漸趨於冷清。昏黃的燈光下,偶或被風吹起的梧桐樹葉,打著旋兒在空中漫舞,又隨風被拋到馬路上,不時有過往車輪輾過,那碎裂的響聲便顯得分外孤寂與刺耳。

黃一平坐在出租車裏,想起那個鳳凰小區的事,竟然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別的地方出事還好說,獨獨鳳凰小區不能出事,否則受到牽連的會是好幾個人,從省委組織部的年處長到馮市長,最終肯定也會殃及到他本人的命運。

鳳凰小區位於陽城市區東郊,那裏原來是交通局下屬的水泥制品廠廠區。大約是兩年前的春天吧,黃一平陪同馮市長在省城看望年處長,中午在省委小食堂吃飯。分手的時候,年處長好像突然想起,說:“我有個親戚最近在陽城搞投資,相中一塊什麽地,具體我也說不清楚,估計有些小麻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