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11頁)

對自己以文章立身政壇,即使馮開嶺本人也絕不諱言。尤其在與黃一平閑聊的時候,每每說到自己的人生軌跡,或是談及如何把文章寫得精彩,就總要說到關乎他命運轉折的那幾篇作品,自得之情不免溢於言表。

“當今官場,會做官的人不少,可是會做官又能寫文章者又有幾人呢?”馮開嶺說這話的時候,往往眼睛放光。他還時常掰開手指,把歷代人物一一指點過去,其中最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者,當算開國領袖毛澤東主席。“文韜武略,多有經典傳世之作,真是千古難得的一代偉人!”

黃一平可以作證,像馮開嶺這樣至今仍時常閱讀《矛盾論》、《實踐論》、《論十大關系》之類著作的官員,可能已經不多了,至少在陽城政界當屬絕無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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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開嶺憑借手中一支筆,一舉奠定了從政生涯的基石,並構成其日後不斷晉升的重要階梯。與此同時,馮開嶺借助同一支筆,當年首先征服了嶽父大人,而後俘獲了夫人朱潔的芳心,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緣,同樣在圈子裏傳為佳話。

當年,二十五六歲了的馮開嶺,在陽城師專中文系擔任助教兼管理員,由於老家在農村,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普通農民,兄弟姐妹又多,再加上本人相貌土氣、性格內向,見了生人愛臉紅,即便肚子裏讀了不少書,可總不能把學問掛在嘴上或貼在臉上吧,因此,找對象就成了個不小的問題。偏偏小夥子個人條件不行,自我要求還不低,找對象的第一標準是長得漂亮,其次必須是城市姑娘,再有就是文化水平不能低於中專。這些條件一來,好多原本熱心的介紹人,紛紛搖頭嘆息而去,非但從此不再多事,而且背後還私下串通,結成了沒有言明的某種同盟。

正如哲人所言:上帝在關閉一扇門的時候,往往會同時敞開另外一扇窗。婚姻戀愛問題不順,馮開嶺幹脆一門心思讀書寫作,在《陽城日報》副刊上連連發表,連連獲獎,一時弄得風生水起,在陽城業余作者圈子裏有“獲獎專業戶”的美譽。

小夥子的才能,迅速得到一個關鍵人物的賞識,這個人便是馮開嶺日後的泰山大人、當時《陽城日報》副刊部朱主任。

所有在《陽城日報》副刊上發表的稿件,統統由朱主任把關。馮開嶺的第一篇稿子就在他手上編發。一個在大學裏學過整整四年古典文學的高材生,同時又讀了很多文藝評論方面的書籍,給一張地市級報紙副刊寫些千兒八百字的小文章,豈不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朱主任做報紙副刊編輯多年,每天桌上的來稿無數,打開一看,多是錯別字連篇、大話空話成串,不要說直接發表,連修改意見都沒法提。因此,偶然讀到馮開嶺文筆優美、思路清晰、觀點鮮明的來稿,頓時如食甘飴,如飲佳釀,心裏只一個字能形容與概括:爽!

好的報紙編輯,對優秀作者的培養與愛護,那是非常傾情、非常無私的。連續發表了馮開嶺的幾篇來稿,朱主任馬上認定孺子可教,於是當即電話約見。等到在報社辦公室裏見了面,幾句話一交流,馮開嶺身上透出的那種質樸、誠實、靈氣、聰明,更是讓朱主任欣喜異常。聯想到自己當年也是從農村孤身一人出來,由於家境貧寒,業余時間拼命打工,掙足學費後才敢坐到教室。後來在船上做水手,閑來無事給航運局的報紙寫稿子,從火柴盒子大的文章開始,一路才寫出今天的結局。如此一來,他竟然從馮開嶺身上找到若幹當年自己的影子。首次交談,朱主任對馮開嶺的好感頓時大增。

作者和編者一旦相互有了好感,馬上就會熱絡起來,而熱絡的一個重要媒介或表現,就是作者的寫稿積極性空前高漲,編者對作者的稿子也是鐘愛有加,有時甚至到了偏愛的程度。這種偏愛,往往又不單純體現在用稿或得獎頻率的提高,而是相互間見面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有時,本來一個電話三五分鐘就能說清楚的事,朱主任非得約了馮開嶺過來面談;又有時,本來把稿子往信箱裏一投,或者往傳真機裏一塞,很方便就把稿子傳到,可作者馮開嶺也非得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大老遠從東郊的師專趕到城市中心的報社。當然,有時正好趕上飯口兒,兩人也在報社附近小酒館,點幾個小菜,要一壺小燒或一紮生啤,慢斟細飲一番。再後來,趕上那年中秋節,朱主任幹脆發出邀請,讓馮開嶺到他家裏吃團圓飯賞明月。

第一次走進朱主任家裏,前來開門的恰好就是朱潔。雖然過去快二十年了,可當時見到朱潔的情景和感覺,馮開嶺至今仍清晰如昨。大概是晚上六點左右,天色將黑未黑,朦朧門燈下,但見立在面前的美人高挑身材,橢圓臉形,鼻梁高挺,一雙大眼睛盯緊人看令你如電擊一般,白嫩光潔的皮膚於微暗中更加耀眼。從發型到服飾,完全是那種高雅、時尚的城市女孩中的佼佼者。那一瞬間,馮開嶺甚至有些後悔和猶豫了,他希望是走錯了人家,更希望能有個合適的理由趕緊逃離。當然,直到結婚之後細想起來,他才知道那種心態完全是自卑心理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