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6頁)

傅尚良沒去看沈天涯,目光在桌前的材料上飄忽著,說:“沈處長你來得好,我正要打你的手機呢。”

傅尚良當面和背後都稱沈天涯為沈處長,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沈天涯知道這是自己跟他有距離的原因,感到有些無奈。沈天涯說:“我剛去了趟醫院。”同時拉開提包,把那份打印好的匯報材料的清樣取了出來。傅尚良卻不急於看沈天涯手上的匯報材料,指著桌上的稿子,用贊許的語氣說道:“預算處這次陪省廳預算局領導下縣調研,在馬處長出了意外的情況下,還是圓滿完成了任務,你看徐處長連調研報告都這麽快就拿了出來,這種工作作風值得提倡嘛。”

原來徐少林是向傅尚良邀功來了。

但沈天涯還是很迎合地向傅尚良偏過頭去,故作認真地在桌上那個題為《集中政府可用財力,確保工資按時足額發放》的調查報告上瞟了幾眼。沈天涯知道,這樣的所謂調查報告都是事先跟縣裏打好招呼,人家提前準備好資料和數據在那裏,你只拿過來稍稍綜合整理就可弄出來的,並沒有多大難度。不過沈天涯佩服徐少林的機智,他終於抓住馬如龍得病這樣的好機遇,到傅尚良面前露了一乎,如果馬如龍不是躺在醫院裏,這個邀功的機會一時還輪不到他徐少林。沈天涯當然不會說出心裏的不屑,順著傅尚良說道:“徐處長是個能人,挺會辦事的。”傅尚良不好在沈天涯面前過於擡高徐少林,說道:“你也不錯嘛。”沈天涯忙說道:“那是因為有老板您的栽培。”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機關幹部時興將單位一把手喊做老板了,後來竟然連市委書記和市長.身邊的工作人員和下面部辦委局的頭頭也稱起老板來了,好像只要喊一聲老板,彼此間的距離就立即縮短了許多。傅尚良早習慣了局裏幹部稱他老板,對沈天涯說:“馬處長得了那樣的病。看來一時三刻也難得回到崗位上來,你和徐處長肩上的擔子不輕啊。”

傅尚良沒有單獨說沈天涯或是徐少林肩上擔子不輕的話,沈天涯也就聽不出他的傾向性。他見傅尚良把徐少林的報告往桌邊挪了挪,立即把自己寫的匯報材料呈了上去。傅尚良將材料翻翻,點頭說:“長短差不多,給常委一級的領導匯報,長了人家不耐煩,短了問題又說不清。辛苦你了,我今晚抓緊看完,明天上午你到我辦公室來拿。”

得了傅尚良的話,沈天涯告辭出來。傅尚良有這個態度,沈天涯對這份材料心裏就有數了。材料這個東西是沒有死杠杠可衡量的,其好與壞的標準常常因人而異因時而異,既要看材料本身的水平如何,也要看領導看材料時的心情怎樣,領導心情惡劣,你的材料寫得再好,他也會雞蛋裏挑出骨頭來;領導心情好,材料就是寫得不是很完美,只要觀點明朗,基本情況和數據都寫了進去,領導那裏也容易通過。

回到預算處,沈天涯開了桌旁的電腦,拿出包裏的軟盤插入軟驅,把裏面的匯報材料拷人硬盤。然後又在網;亡看了幾條新聞,就關掉電腦,移正椅子,坐到辦公桌前。一眼瞥見對面馬如龍那空著的桌子和椅子,沈天涯不覺就發起怔來。

預算處一直占著四間相連的房子,西頭那間是機房,往東依次是科員辦公室,副處長室和處長室。後來馬如龍做了處長,便打通副處長室和科員辦公室,弄成一個大辦公室,再將處長室改成會客室,把自己的桌椅從裏面搬出來,跟副處長沈天涯的桌子拼在了一起。並將整個格局做了調整,把十來個人的辦公桌分成三塊,看上去像是一個品字,馬如龍和沈天涯在品字頂端,老張小李小宋幾個在品字右邊,還有幾位退居二線的在品字左邊。徐少林是弄成大辦公室後提的副處長,馬如龍要他也把辦公桌擺到他和沈天涯這邊來,徐少林不想挪窩,戲說伴君如伴虎,馬如龍也沒怎麽堅持,徐少林的辦公桌便一直跟老張小宋小李他們擺在一起。

開始處裏人不知道馬如龍這麽做的意圖,還以為他是喜歡熱鬧,誇他這是密切聯系群眾。後來才發現他那個位置背倚東墻,面向整個處裏幹部,那麽高高在上,確有一種總覽全局的架勢,這才明白了馬如龍的用心。

這一陣,沈天涯呆望著馬如龍的辦公桌椅,心下難免暗忖,它的主人恐怕再難得回到那個位置上來了。那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位置,那是一個令人夢寐以求的肥缺.那樣的肥缺可不是誰想占有就能占有的。

沈天涯腦袋裏就再也沒法抹去馬如龍那個空著的位置了。晚上他還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個空著的位置變了形,一會兒扁一會兒圓。他曾幾次起身,離開自己的桌子,朝那個位置走過去,可快要接近它的時候,不知怎麽的它忽然飄了起來,飄到了天花板上,老也不肯落下來了。沈天涯就拿著一根竹杆去捅,捅了半天,它才慢慢降了下來。卻有人坐在了那裏,粗看那人像是馬如龍,細看像是徐少林,再看卻是一個陌生的猙獰的面孔。沈天涯吃了一驚,突然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