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回 射影噀毒沙 平地波瀾飛勞燕 昏燈搖冷焰 彌天風雪失嬌妻(第5/8頁)

蕭珍僅是氣堵痰閉,仗著父是能手,略一按拍,將氣順轉,便開了竅,嘔出一口濁痰,哇的一聲,哭醒過來。睜眼一看,不見乃母在房,當時急得心魂都顫,口裏亂喊媽媽,目光散亂,周身亂抖,剛轉了的面色又復轉青,手足亂張亂伸,拼命往地下掙去。蕭逸看出此子烈性,適才已是心氣兩虧,不堪再受刺激,才醒,手法未完,還不能就放下地。又恐進房之後,乃母對他說些不好的話,小孩稟賦,怎能禁受?連忙緊緊抱住,強忍悲痛,溫言撫慰道:“你媽帶小弟弟妹妹,在那間喂奶呢。今天我是和她練功夫鬥著玩,逗你三個著急,不想你卻當成真事。你想爹爹和媽媽能打架麽?你剛回醒,不能下地,不信我就抱你看去。少停你神氣恢復,就吃飯了。今兒和先生說,就逃半天學吧,叫你整天看著你媽媽,省得不信。”蕭珍年幼聰明,哪裏肯信,先仍一味亂掙。後聽說要抱他去看,方才停了掙,底下話也不再聽,連喊:“快去,我要媽呀!”蕭逸見狀,大為感動,不禁流下淚來。料知不使親見不行,只得答道:“乖兒莫急,爹抱你去就是。”隨說隨抱蕭珍,走入套間。

此時歐陽霜心橫膽壯,主意拿定,已把生死禍福置之度外。一進裏房,便坐在蕭珍榻上,兩手一邊一個,摟著那玉雪般的兩小兒女,解開衣服,露出雪也似白的蝤蠐玉胸和粉滴酥搓的雙乳。兩小兄妹到了慈母懷裏,哭聲漸止。又當吃奶時候,一見娘奶,各伸開一只滿是肉窩,又白又胖的小粉拳,抓著柔溫香膩的半邊奶房,將那粒暈紅淺紫的乳頭,塞向小口裏含著,一面吮著,一面睜著那烏光圓黑的眸子,覷著娘臉,不時彼此各伸著一只小胖腿,兄妹倆彼此戲踢,活潑潑地純然一片天真。歐陽霜臉上淚痕雖已拭凈,一雙妙目仍是霞暈波瑩。面上精神卻甚堅決,英姿鎮定,若無其事,剛烈之氣,顯然呈露。若換旁人,見她這等鎮靜氣壯,必然懷疑有人誣陷妻子。偏生蕭逸為人多智善疑,自信明察,不易搖惑,一搖惑便不易醒悟。加以夫妻情愛過深,忽遭巨變,恨也愈切。又知乃妻絕頂聰明,無論是何情狀,俱當做作。再加上歐陽霜臨危之際,不借反手為敵,放走歐陽鴻,把事愈更坐實。已是氣迷心竅,神志全昏,一味算計如何遮羞解恨,哪有心情再細考查是非黑白。進房時只說了句:“你媽不是在喂奶麽,我說是假打,逗你們,你還不信。”說罷,惟恐歐陽霜又說氣話去驚愛子,忙把頭一偏,連正眼也不看一下。

歐陽霜明白他的心意,也裝出微笑說道:“珍兒,你怎那麽傻?逗你們玩的,這等認真則甚?”蕭珍彼時年已九歲,畢竟不是三歲兩歲孩子易哄,雖聽母親也如此說法,終覺情形不似,疑多信少,開口便問:“爹媽既是假打,怎還不去喊舅舅回來?”這一句話,把夫妻二人全都問住。蕭逸還在吞吐,歐陽霜搶著說道:“你舅舅不是此地人,你從小就知道的。他早該回去接續你外婆香煙去了,因你兄弟的病耽延至今。今早該走,恐你兄弟哭鬧,特地假打一回,不想你們更哭鬧了。這事不要到外面去說。如問媽為什麽哭,就說弟弟忽然犯病,閉過氣去,媽著急傷心好了。”蕭珍立時回問蕭逸道:“媽說的活是真的麽?怎麽爹爹打媽用我家的煞手呢?”蕭逸已把乃妻恨如切骨,為了顧全愛子,只得答道:“哪個哄你?如若真個誰要殺誰,墻上刀劍暗器什麽都有,何必用手?再說決不會當著你們。我雖為村主,也不能隨便殺人呀,何況殺的又是我的妻子。怎連這點都不明白,只管呆問?”蕭珍終是半信半疑,答道:“我反正不管,誰在害我的爹媽,我就殺他全家。要是爹害了媽,我就尋死好了。”蕭逸道:“不許胡說,哪有此事?一同吃飯去吧。”蕭璇、蕭璉因母乳不足,每頓總搭點米汁。蕭逸不屑與妻說話,又恐小兒受餓,特他說這籠統的話。以為乃妻必裝負氣,不來理會。不料歐陽霜聞言抱了兩小孩,扣上懷立起就走。蕭逸見她仿佛事過情遷,全不在意,神態甚是自然,心剛一動,忽又想到別的,暗中把牙一咬,抱著蕭珍,隨後跟去。

膳房女仆久候村主不來用飯,火鍋的湯已添了兩次。見主人走來,舅老爺還未到,添上了飯和小主人用的米汁,意欲前往書房催請。歐陽霜道:“舅老爺奉了村主之命,出山辦一要事,要過些時日才回來,這個座位撤了吧。”說完,照常先喂小孩。平日有歐陽鴻在旁照料,輪流喂抱已慣。忽然去了一個,歐陽霜喂了這個,要顧那個,兩小此爭彼奪,亂抓桌上杯筷匙碟,大人只一雙手,哪裏忙得過來。兩小又都不肯要別人喂吃,口裏一遞一聲,直喊:“我要舅舅!”怎麽哄也不行。蕭璇更是連喊多聲不來,小嘴一撇要哭。蕭逸已把蕭珍放在座上,夾了些菜,任其自食。自己哪還有心用飯,勉強吃了半碗。見小孩鬧得實在不像話,母子三人身上全都湯汁淋漓,碟和羹匙均被小孩抓落地上跌碎,天氣又冷,恐米汁喂涼了生病,只得耐著性氣接過蕭璇,一人一個,才把小孩喂好。暗忖:“平日不覺得,走了一個畜生,已是如此;倘真把賤人處死,別的不說,這三個無母之兒,卻是萬分難辦。如若容這賤人苟活,作個名義夫妻,來顧這三個兒女,又覺惡恨難消。”思來想去,除等兒女長大,再行處死外,別無善法。一面尋思,一面留神觀察,見乃妻仍和素日一樣,喂罷小孩,命人添了熱飯,就著菜,從容而食,該吃多少仍吃多少。除眼圈紅暈像哭過外,別的形跡一毫不露。小孩連喊舅舅,隨喊隨哄,面容全無異狀,只不和自己說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