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回 射影噀毒沙 平地波瀾飛勞燕 昏燈搖冷焰 彌天風雪失嬌妻(第6/8頁)

倒是蕭珍小小年紀,天生聰明,一任父母解說,依舊多心,一雙眼睛,老輪流注定在父母臉上,查看神情,一碗飯直未怎下咽,眉頭緊皺,時現憂戚之狀。問他怎不吃飯,出神則甚?眼圈一紅,答聲“不餓”,連碗也放下。恐他鬧成氣裹食,又是心疼,只好聽之。蕭逸看了,又是傷心,暗罵:“賤人,多年夫妻,想不到你有這深的城府,遇到這等奇恥大辱,性命關頭,竟會神色不動,無有一事關心。難為你居然生下這樣好的兒女,我雖投鼠忌器,不要你命,以後日子,看你怎樣過法?”他這樣胡思亂想,哪知歐陽霜在裏間一會的工夫,因吃了一下辣手,傷處奇痛,恨他無良薄情,悲憤入骨。雖料定丈夫中了畹秋、蕭元奸計,但是畹秋詭詐多謀,陰險已極,看她多年匿怨交歡,忽然發動,必已羅網周密,陷阱甚深;再加當時為了顧全兄弟,強他逃走,事愈坐實。就這樣分辯,話決說不進去。反正活著無味,徒受淩辱,轉不如以死明心,留下遺書,以破奸謀。使這昧良薄幸人事後明白,抱恨終身,死為厲鬼,尋找仇人索命,迫她自吐罪狀,豈不容易洗刷清白?越想心越窄,為復丈夫之仇,成心使他痛定思痛,永遠難受,連眼前愛兒愛女都不再留戀。自殺之念一定,又見丈夫進房時情景,看出他心疼愛子,屈意相容之狀,知自己一死,丟下這三個小兒女,就夠他受的,氣極心橫,暗忖得計,益發堅了必死之志。表面上仍裝作鎮靜從容,強忍傷痛,一同吃完午飯,仍抱兩小兒女回房。蕭珍疑念未消,連忙跟去。蕭逸心傷神沮,不願多見妻子,自往峰下閑遊去了。

說也湊巧。午後忽然雲密天陰,似有釀雪之狀。黃昏將近,天便下了大雪。不消個把時辰,積深尺許,全村峰崖林木,俱變成玉砌銀裝。蕭逸出門,在村前幾個長老家坐談了半天,獨自一人,踏雪歸來,胸中藏著無限悲痛淒惶。行近峰前,幾番蜘躕,直不願再見妻子的面。冒著寒風,在昏夜雪地裏徘徊了一會,覺不是事,才勉強懶洋洋一步步踏級而升。剛走到庭前,見台階上薄薄的飄著一層積雪,上面現出兩個女人腳印,腳尖向裏,仿佛人自外來的,已有片刻。平台和階前一帶,已被後下的雪蓋沒。階上積雪,原是隨風刮進,此時風向稍轉,雪刮不到,所以腳印遺留在此。心想:“這般風雪寒天,別人無事不會到此,難道畹秋已知事發,趕來相勸不成?”念頭剛轉,忽然一陣寒風,從對面穿堂屋中迎面刮來,把階前余雪刮起一個急旋,往屋外面雪浪中卷去。堂前一盞壁燈,光焰搖搖,似明欲滅,景象甚是陰晦淒涼,若有鬼影。與往日回家,稚子牽衣,愛妻攜兒抱女,款笑相迎情況,一熱一冷,迥乎天淵之別。不禁毛發皆豎,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定睛一看,四屋靜悄悄,除穿堂後廚房中燈光和堂屋這盞半明半滅的壁燈外,各屋都是漆黑一片,不見一點燈亮,也不聞小兒女笑語之聲。心中一動,想起前事,恐有變故,連忙搶步往臥房中跑去。

房裏黑洞洞,連喚了數聲,婢仆一個也未到,反將屋裏兩個小兒女驚醒。蕭逸聽得兒女哭聲,以為妻必在裏屋同睡,看情形決未夜飯,心才略放。暗罵:“賤人還有臉負氣,我留你命是為兒女。天都這麽晚,連燈都不點,也不招呼開飯。三個婢仆也是可惡,主人不說話,便自偷懶。”一邊徑去尋火點燈,急切間又尋不到火石。耳聽兒啼更急,卻不聽妻和長子聲息。忍不住罵道:“賤人睡得好死!”一步搶進房去,腳底忽有一物橫臥。幸是蕭逸練就眼力,身手輕靈,沒有絆倒。低頭一看,是個女子,面朝下躺在地下。乍還以為妻子尋了短見,雖在痛恨之余,畢竟還是多年夫妻,心裏也是著急,不禁伸手想要抱起。身子一俯,看出身材不似,微聞喉中還有格格喘息之聲,更覺不類。再定睛仔細一看,竟是女仆雷二娘。

蕭家下人,例由隨隱親族中晚輩和本門徒弟以及舊日仆婢家人值役,本來人數甚多。自蕭父去世,蕭逸繼位村主,屢說避世之人,俱應力作,俗世尊卑貴賤,不宜再論,意欲免去服役之例。村中諸長老再三相勸,說村中事繁,已經操心,哪能再使勞力?況且全村能有今日,俱出蕭逸祖孫父子三代之賜,都供役使,也是應該,何必拘泥?蕭逸此舉,原為討愛妻歡心,使隨隱的人都成一樣,無形中把乃嶽身份也自提高。見眾人苦勸,想下折中辦法,作為以幼事長,有事弟子服其勞。於親戚、門人、舊仆中,選出些男女傭人,不問身份高下,專以年齒長幼和輩數高低,來定去取,分期輪值。平時家中只用三人:一個管著廚下,一個經營灑掃,一個幫帶小孩。遇上年節事忙,再行隨時添用。三人中有兩個按期輪值,且不說他。惟獨這雷二娘,本是蕭家平輩親戚,父母雙亡,只剩她自己,剛訂了婚,男的忽得暴病而死。男女兩方從小同時長大,都是愛好結親,情愛至厚,立誓不再嫁人。身又伶仔孤苦,分了點田,也不慣操作。自願投到村主家中服役,把田業讓給別人。歐陽霜見她忠誠細心,善於照料小孩,甚是看重,相待極厚。蕭逸一見是她,同時又發現她手旁遺有引火之物,頗似進房點燈,被人打倒神氣。情知有異,忙取火先將燈點上,再一注視,果是被人點了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