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抱不平 同訪戴家場 負深恩 阻婚淩氏女

許鉞為人原極平和機警,酒保初同他說時,語近恐嚇,知道話出有因,其中必有緣故,本不想同他計較。忽然看見大桌子上坐著七八個人,裝束相貌,周身俱是匪氣。內中有一個人更生得兔耳鷹腮,一臉橫肉,一望而知不是善良之輩。許鉞同酒保爭執,他不住地在一旁斜視,帶著一種極難看不屑的神氣。許鉞先還想忍耐下去,後來一想:“日前聽說長沙城內出了一個惡霸,叫作老疙疽羅文林。另外還出了一位英雄,叫作玉面吼白琦,非常了得,看今日酒樓上神氣,必與這兩人有關,何不趁此機會見識見識?自己不久便要出世,倘在此遇見不平之事,何妨伸一伸手,替人民除去禍害,自己再趕回家中料理料理,遠走高飛。”想到這裏,不禁勾起雄心,故意大聲說話,原是取瑟而歌之意。心源過來解勸,一見面便知不是常人。及至問起姓名,才知是好友陶鈞的師父,那一個道士也是劍俠一流。心中大喜。雙方敘禮之後,許鉞又把陶鉤已得了一位劍仙為師之事說了一遍。他為人持重,因為俠僧軼凡是否收他為徒,尚說不定,故此把這一節沒有說出來。

三人在酒樓上正談得投機,忽然樓下一陣大亂。接著樓梯登登直響,上來一人。生得非常矮小,手中拿著四個鐵球,在手上滾得叮當亂響;招耳掀鼻,尖嘴鷹目,眼光流轉,一臉精悍之氣。這人未上來時,樓上面酒客吃酒豁拳,聲音嘈雜。這人剛一上樓,立刻全堂酒客停杯放著,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九大爺”,隨即深深施了一禮,滿堂鴉雀無聲。那人連正眼也不看他們,仿佛在鼻孔裏哼了一下。早已由一間官座裏擠出來的七八個人,眾星捧月一般將那人簇擁到官座裏去了。心源等坐的地方在偏角上,本不容易被那人看見,偏偏從官座出來的那一群當中,有一個身體高大的漢子,看見全堂酒客只心源等三人未曾起立,狠狠地打量了心源等一眼,竟自進屋去了。那矮人進去後,全堂酒客重又亂將起來,這一次可與適才喝酒時情形不同,沒有一個敢大聲說話,俱都是交頭接耳,嘰嘰咕咕。那些酒保也全都上來,趕往官座內張羅去了。先前伺候心源這一桌的酒保,卻跑過來悄悄對心源說道:“客官酒飯如果用畢,就請回吧。”心源正要答言,忽見那官座內有一個人走出來,對著樓上面那一夥人只招呼得一句話,滿樓酒客轟然四起,拿東西的拿東西,穿衣服的穿衣服,只聽樓板上一陣雜亂之聲,一霎時這百多酒客爭先下樓,走了個幹凈。許鉞耳聰,恍惚聽見那人說的是“戴家場”三字。那酒保見心源假裝聽不見,知道他們三人尚無去意;又見這一班酒客紛紛走去,知道不會再有什麽差錯。恰好樓下有人喚他,便自走去。

許鉞問心源:“酒保是不是又來催走?”心源道:“你猜得正對。我看今天這些人皆非善良之輩,想必是又要欺淩什麽良善,在此聚齊,也未可知。”許鉞道:“後輩日前來此收帳,一路上聽見人說,長沙出了一個惡霸,名叫老疙疽九頭獅子羅文林。想必這些人當中就沒有他,也必與他有關。適才我仿佛聽見他們說出‘戴家場’三字,大約就是他們去的地點了。”還要往下說時,黃玄極忽對二人使了一個眼色,便都停止不語。回頭看時,官座門簾起處,那矮子已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其余七八個人跟在後面。內中有一個生得特別高大,走到樓梯跟前,猛回頭看見黃、趙、許三人,便立定了腳,待要說些什麽似的。正在此時,樓梯登登直響,又跑上來一人,朝那矮子悄悄報告了幾句話。那矮子聞言,雙眉倏地一豎,也不再顧黃、趙、許三人,喊一聲走,由這一夥人簇擁著下樓而去。

他們走後,先前酒保才上來招呼心源等道:“這番清靜了,諸位請自在安心吃酒吧。我們東家知道三位是過路人,適才多有怠慢,特意叫我們這裏的大師傅做了幾樣拿手菜,補敬三位。三位還要什麽,我一同去取來吧。”說罷,轉身要走。心源連忙一把將他拉住,說道:“你們有好菜何不早說?我們如今業已酒足飯飽,改日再擾你們吧。只是我不明白,你們開的是酒飯鋪,先前我這位朋友要酒要菜,你們那一個夥計竟然不願賣他,仿佛欺生似的,如今又來賠話,是何緣故?”酒保聞言,先擡頭四下看了一看,才悄聲說道:“本不怨三應生氣。今天因為羅九太爺在此請客,這座樓面原不打算讓給外人的。偏偏羅九太爺手下什麽樣人都有,照例不許人問的,我們這本地差不多都知道,只要遇見,自己就會回避。先前你老同這位道爺上來時,我們也不知是不是羅九太爺的客。及至坐定,要完酒菜,才知二位是過路客官,已經要了酒菜,怎好說出不賣來?後來東家知道,著實埋怨了我幾句,說今天九太爺請客,是在怒火頭上,非比往日,忠心伺候還怕出錯,如何將座賣給外人?話雖如此說,但是也不便催二位走,只得叫大師傅勻出工夫,將二位酒菜一齊做得,端了上來。原想二位吃完就走,不想又上來了這位客官,我們那個夥計不會說話,招得這位客官生氣。幸而所說的話,因是外鄉口音,沒被他手下人聽了去;又多虧你家解勸,給請了過來。要被他們聽見,那亂子才大呢!雖然三位在這裏吃喝,我們背地裏哪一個不捏著一把汗?也怪我們剛才不預先打個招呼,以致九太爺上來時,三位連起立都不起立。幸而在偏角上,九大爺不曾看見;他手下人,又因為九太爺心中有事,顧不到這裏,沒有閑心和三位淘氣。如若不然,慢說九太爺不答應,連他那一班手下人也不肯甘休的。”心源聞言,笑問道:“這羅九太爺這般勢要,想必是做過大官的吧?”酒保聞言,抿了抿嘴笑道:“你家少打聽吧,三位俱是外路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耳不聽,心不煩,吃喝完了一走,該幹什麽幹什麽,比什麽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