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美麗女子的泣(第2/5頁)

他們一出門,就見到兩件事:

天邊的烏雲,就像雷公的胡梢,黑壓壓而滾滾的堆積得直貼山脊。

還有哈廣情。

他已經來了。

來了一段時間了。

他來了,卻不會進入葉府。

他在葉紅的“紅葉廬”門前。

他沒有叫門。

也許他是來不及叫,或己叫了,但沒有讓人聽到。

他的嘴已是張開的,一定是想叫,至少,也是想說些什麽。

只可惜他想告訴的話,葉紅是再也聽不到了。

因為他已經死了。

哈廣情撫著心口。他的扶椅翻倒,兩個門人也倒斃在身後不遠。敵人在葉府門前連殺三人,葉紅他居然一點都沒聽到。

一支箭,已射穿了哈廣情的胸口,在他胸前胸後、都留下了一個血洞。

死前,他一定是沒有心的了;葉紅想:他的心,已給那一箭射裂、震碎,甚至還用箭簇串著一顆血淋淋的心,破胸而去!

他死的時候,心裏一定很痛的吧!

又一條性命!

又一位朋友死在箭下!

又一個犧牲者,還有兩個“陪葬”的無辜!

葉紅煞白的臉頰陡升起兩朵紅雲。

“你安息吧,”葉紅直視著哈廣情死不瞑目的雙眼,一字一句地道,“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他說完這句話,哈廣情就閉起了直瞪著的雙眼。

葉紅平生絕不一諾千金。

因為千金買不到他的一句話。

他言出必行。

他的話說出去了,不管死活都要辦到,所以,他的話不論死活,都一樣相信他。

“龔大俠不是說過嗎?”葉紅低聲對哈廣情的屍首道:“遇挫不折,遇悲不傷。一人受害,萬人同哀,千古同悲……這是你說的,七哥,只要大家一齊來頂著、扛著,就沒有什麽是頂不住、扛不起的。要是我頂不來、扛不上,哈公,你記得要站在我這邊,大家一起來頂著上、扛起來。”

然後他吩咐簡單:“你即通知哈府和官府的人來,另外分別著人通知飲冰上人、泥塗和尚、薛慕橋、朱古泥他們一起過來,有要事共商。如果找得到,也一並把嚴寒請來。切記切記。”

簡單只問了一句:“他們該到哪裏等你?”

“還是在臨風快意樓好了,我順便要在哪兒查問一些事。”葉紅略一猶豫,即作出決定,“請他在未牌初即到。”

這時,單簡以快馬馳近。

馬腿上染著潑墨般的泥花。

近日連綿的雨,地上都是一畦畦的積水。

一部快輿,由四人合擡,趕快走進。

單簡一眼就看到哈廣情等人的死狀,翻身下馬,即道,“冰姑娘就在輿中”

葉紅當然知道。

他不欲冰三家看到這種場面。

所以他一躍上了單簡騎來的駿馬,迎了上去。

簡單叫了一聲:“公子”

葉紅返首,臉自頰紅,遠處的烏雲堆似是剛打翻了只盛煎藥汁的碗。

簡單欲言又止:“保重。”

葉紅用力地一點頭,“你們也要小心。我剛剛才想到,要摧毀一個人,其實不必傷害他,只要讓他身邊的親朋一一死盡,他自己就會孤立無援、傷心欲絕,活著也沒什麽意思的了。”

然後他說:“你們就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親人。”

緊接著他就拍馬迎輿:冰三家,也是他的紅顏知己、更是他的親朋至交。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讓他的人為這件事再受到任何傷害。

他知道那看不見的殺手仍跟著他。

他絲毫松懈不得。

殺手就離他不遠。

他感覺到那股殺氣。

他喜歡這種感覺。

他為這種感覺而感到刺激。

這種危機的感覺讓他奮發。

他不怕危機。

他只怕人生裏已感覺不到任何危機。

這才是最大的危機。

他隔著輿簾跟冰三家說話。

隔著那彩貝串成的簾子仍傳來冰三家珍珠一般的語音:步履,踩碎不了她;馬蹄,踏散不了她。

葉紅看到輿裏的冰三家,依稀仿佛,看不清楚,瞧不仔細,只見一個下頷尖尖、眼波靈靈的女子,像一個影子般的坐在那兒。

仿佛那兒只有一個影子,沒有人。

又像是只有一個沒有影子的人。

葉紅的影子卻映在簾窗上。

葉紅忽然生起一種感覺。

風雨將夕,丈夫護送妻子回到家去。

想到這裏,葉紅只覺心頭一陣暖意。

(浪跡那麽久了,孤身的路都走遍了,也該有個家了吧?)

在輿裏的冰三家,也是這樣思忖著。

她在簾裏。

他在簾外。

簾外騎馬的若是她的夫君那該多好!

她要在冬天以溫暖溫暖他。她要在夏日以清涼清涼他。她要在他憂郁難伸時說他過去轟轟烈烈的英雄事,她記得那些一點一滴比記得她自己的生辰還清楚。她要在他風雨將臨前負手踱步的習慣改為改為輕輕而用力地擁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