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劍影裏的倩影

仍是一在馬上,一在輿中,走著,但沒有交談。

直至輿中的人問:“你有心事?”

馬上的人忙答:“沒有。”

“我覺得嚴姑娘很可憐。”

“哦?”

“她嫁給陸倔武,一定不是心甘情願的。”

“何以見得?”

“我想她一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一個人行的是不義之事,只用迫不得已就能脫罪,那麽那些被她傷害的人,豈不是都成了活該了?”

“我只是覺得:嚴姑娘不是這樣的人。她說:有時候,你不明就裏的去幫一個人,其實就是害一個人。而且,現在的敵人,常常是以朋友的樣貌出現;而朋友時常是以敵人的姿態現身。她信不過我和你,也是應該的。”

葉紅冷哼道:“那麽說,你要去幫一個人不如去害他好了”

語言一凝,忽然勒轡,下馬,小心得似怕弄錯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似的,然後才用一種冷得比吞了一枚鐵釘還僵的聲音道:“是你?”

這是春分時候。

他們自街上走過。

這是十字街。東為雞兒街,有街市,可容千數人,有不少貨郎在此作場。不論貨藥、探搏、紙畫、念曲、唱故衣、賣卦、飲食等盡有。各畫樓約莫三層高,五層相向,飛橋欄檻,明暗相通。

他們正行到街尾花行,這正是春花盛放之際,除鮮花之外,還有珠花、朵花、釵環、錦佩、冠梳,甚為工巧華絕,花冠繡領,真個是暖風十裏麗人天,花壓鬢雲偏。

像葉紅這樣的華麗轎輿經過,自有小販上前兜銷工藝品。

葉紅也想買下一匹紅蕉布,配以八答暈錦,好讓冰三家早加裁制,以便暑時穿戴。

可是,他突然吸了一口氣。

然後下馬。

他的手搭在劍上。

他下馬時,面向花行。

花行門前,有一個人,穿著綾羅錦緞,腳踩皂鞋快靴,手裏拿著一頂四楞藤帽,正好遮著面部,而且似在向兩三名仕女兜銷透背緙絲。

葉紅卻盯著他。

如臨大敵。

人,當起了殺機,是會有殺氣的。

更何況是像葉紅這樣的高手。

他只盯了那手拿藤帽的人片刻,那人仍然拿著藤帽,遮擋著臉,沒有進、沒有退、沒有動、也沒有說什麽。但很快的,人人都知道有事要發生了,低呼、退開、且竊竊細語,遠遠圍觀。

葉紅的眼沒有離開過那人:“我認得你。”

那人在帽後說:“可是你還沒有看到我的臉。”

葉紅一字一句地道:“但我已聞到你身上的香味。”

那人似乎有點跌足長嘆,然後才承認:“我身上是很香的。沒辦法,在這行浸久了,這香味兒,洗不去。”

葉紅這才滿意了,但目中殺氣更盛了:“那次,你在姜行前披著一頭散發來刺殺我,我已記住了這香味,姜行的辣味雖避去了一些異香,但沒有人能瞞得過我的鼻子。”

“是。”那人嘆息般地道,“人說葉紅的眼睛雖然不好,看不著遠處,太亮就會眼花,但鼻子卻似狗一樣靈敏,這點跟王虛空恰好相反。我還是太大意了一些了。”

“你也不是太大意,只是太冒險了一些。”葉紅道:“你要在這種閑人雜處之地殺我,就是要混去你身上的香味。”

“可惜還是瞞不過你。”

“瞞不過的。小李三天,”葉紅叱道,“把帽子掀掉吧。”

那人掀掉了帽子。

一張嬉皮笑臉。

果然是李三天。

李三天苦笑。他的笑容像只在左臉上,右臉的表情卻是哭的。但他用左臉向著葉紅。

“既然你知道是我,”小李三天說,“那你早就應該來找我了。”

“你想知道答案嗎?”

“恭聆。”

“其實在你揭開藤帽之前,我並不知道就是你。”

“哦?”

“我們曾在‘巫巫池’會過面,我辨別得出你身上的氣味。”

“沒辦法,我是做賣香賣花的生意的,浸久了洗也洗不脫。”

“你在鵲橋下曠地刺殺我的時候,我也聞到了這種香氣。”

“我那天已特別洗了七次澡了,我擔保連屁眼兒都沒味,卻還是給你嗅出來了。”

“我嗅出來了,但只覺得有點熟悉,並沒有把兩種氣味聯想在一起說實在的,把一位運劍如風、長發披臉的一流高手和一個遊手好閑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牽連在一起,我還沒這種腦袋。”

“那你剛才又怎麽知道是我?”

“我經過這裏,人雖然多,但卻讓我感覺到那天在鵲橋西路姜行前的那股殺氣,以及那種特殊的香氣。這兩樣感覺混合在一起,使我即刻留意到這是間花行,而隔壁就是香行,兩店接連,顯然是同一個老板的生意:我想起有人告訴我:小李三天開的正是花店和香行。於是讓我勾起了那天在‘劍亭’你說得口沫橫飛時,依然傳來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