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帶怒拔箭

第一回 雪地傷狐

路雄飛疾掠出院子的時候,迎面遇上氣定神閑的高贊魁。

高贊魁有點不喜歡遇上他,不過臉上可一點也沒有顯露出來。

雪那麽寒,陽光又竟是那麽好……這樣一個美好時分,遇上的都不是些什麽美麗女子,反而盡是麻煩人物……不知怎的,雪總是讓他想起了嚴笑花,也許她讓人的感覺就是白的、寒的,但她明明又是艷的、熱的,像暗紅的炭,火焰上的星子一樣。這女子可以生出火來,但她本身並不是火。

夠了,今天,先是在監司文案處已經遇上好一些夠煩的事,後來又遇上幸災樂禍的同僚裝得一臉同情的來打探:龔俠懷落案的事可會不會影響他的大好前程?待應付過去,回到八尺門,好不容易才把葉紅這幾個紈絝子弟恭送出去,然後又給那陰魂不散的杜小星纏上。現在總算過去了,嘿,路老五卻又竄了過來,看來,準又要鬧事了。今天真是個倒黴的日子。

“三哥。”

路雄飛也不喜歡遇上高贊魁。因為他自知就算這人把心裏想的東西講給他聽,他也聽不明白,跟他在一起簡直是悶得抽筋。幸好,武林中恃的是腕力,而不是腦力。他打從老遠望見高贊魁那一頭服服貼貼稀稀疏疏的頭發,他就討厭得連頭發都豎了起來。

高贊魁含笑望著他的頭發,好像已先跟他的戟發交談了幾句腹語。

“怎麽?這麽匆忙的?”

路雄飛很不高興他的頭發總是透露了他的心事,所以特別神神秘秘地說:“杜小星……他仍在外面?”

高贊魁心中一凜:這家夥果然不幹好事!這陣子事情已夠多的了,還要來生事!“你要幹什麽?”

路雄飛連忙說:“我也是奉命而為的。”

“老二?”

路雄飛點點頭。

算了吧。高贊魁倒吸了一口氣。這可不幹他的事,他已一再好意忠告那姓杜的小子,滾到遠遠的地方去得了。龍頭給逮了,天剛翻了過來,一朝天子一朝臣,這都不懂,杜小星死了也是白死了。自己要是出手攔阻,萬一杜小星惹了禍,八尺門剩下來的兄弟可要沖著他怪罪呢,他可不想現在就和夏嚇叫硬對硬幹。要一一個人死無葬身之地,死了還當他是大恩人,這才叫做人物。高贊魁很快地盤算了一下,知道這件事他不宜阻攔,但也不必插手,反正免這趟渾水就是了。

不過這時節謠言滿天飛,總要利落些兒以免後患。

“他大概還在楞子巷那兒徘徊。”

“是。”

路雄飛巴不得立刻就去。“最近,風聲緊著呢。你要跟他……要說些什麽,最好,”高贊魁像對著一副奕盤上的殘局在哺哺自語,“最好,走得遠一些,而且,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萬一幹上些什麽,也要幹凈利落……何必教人誤會生疑嘛!其實龔俠懷和杜小星都是雪地裏的傷狐,也不必勞師動眾,大動幹戈了,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他們也活不久了。”

說罷,他兀自負手,走回院落裏去了。

神態依然悠閑。

就像畫裏的古人。

那幾句卻教路雄飛咀嚼了老半天。

直至他的頭發都疼了起來,他才想通了:大概三當家是“不反對”二當家叫他去殺杜小星,可是要動手就去遠一點,並且不許叫人生疑。

他連頭發都在詛咒:

這些文人,怎麽說一兩句簡簡單單的話都要扭扭曲曲的說得如此復復雜雜!

天殺的!

想欺負我路老五腦筋擰不過來是不是?!

幸虧我聽得明白!

老子才不笨!

他果然在街角找到了杜小星,就像“拾”垃圾一般地用目光“拾”著了那個瘦小伶仃的他。

怎麽竟會瘦得如許之快?!路雄飛倒是一楞神,疑真疑幻:兩三個月前還是條神俊大漢哩!現下可瘦得令人生起“不自量力”之感。

杜小星看見路雄飛,以為他又要來趕他、毆他、羞辱他。

他大概是想退開。但退到墻邊,就退不了了。他的手一直沒有搭在刀柄上。也許是從沒想到過。

有些人一輩子都不對自己人動刀的,有些人正好相反。

路雄飛走過去,覺得那個討厭的人有一句說得倒是挺貼切的:

“雪地傷狐”。

的確是,這看來倒是一只受了重傷而且本身就缺乏攻襲能力偏又逢著大雪天地又寒又凍,血跡在雪地上無所遁形的瘦小狐狸。

除了他的發髭之外,他整個聲調都是溫和的,像跟一個在彌留中的親人說話一般輕柔:“你想救龍頭?”

杜小星喜出望外。

這些日子來,龍頭給押扣了起來,蔡忍堅橫屍橋下。那天,他在茫茫風雪中等候,只等到一只蒼蠅,撞在他鼻子上,然後掉下來,死了。

那大概是嚴冬來臨之前的最後一只死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