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生死不知,枉為兄弟

葉紅當然不知道,此際卻是一個對故主忠心耿耿的人的生死存亡之際。

葉紅走了之後,高贊魁大罵那佩刀的漢子:“你已給逐出門墻,還死纏在這裏作甚?!你別惹火了大家,到頭來,吃苦頭的可是自己!”

那漢子衣衫單薄,但神色堅毅不屈,“三師父,您不可憐我,小星不敢有怨,可是龍頭那兒,大夥兒可不能坐視不理啊!”

高贊魁臉色一寒,用一種低沉的聲調說:“杜小星,咱們有多大的本領,就做多大的事兒。”就憑你這點能耐,也要管這樁閑事,我只能送你一句話:除非是活得不耐煩了。”

然後語氣一緩,勸說那在風中顫抖的漢子;“我說,小星,你就算了吧。你一直只是個外圍的小人物,過去有過去的龍頭,現在有現在當家的,你犯不著惹事……”

“可是,”杜小星椎心泣血地道:“龍頭是大家的龍頭啊!那天,明明在‘臨風快意樓’上有人看見龍頭他手腳都給廢了,這……我懇請大家暫且放開私怨,先行救了龍頭再說,不能讓八當家孤身苦戰啊”

“放肆!什麽恩怨?!你胡說什麽?!”高贊魁叱了一聲,然後強抑著怒氣,嘿聲笑道:“杜小星,你別聽人亂說,趁老四他們還不知曉,趕快走吧!”

“我……”

可是在“詭麗八尺門”裏,準都知道杜小星始終在門外徘徊不去,矢志要勸動大家發動拯救龍頭的行動。

“杜小星活得不耐煩了,”朱星五冷笑,“他這樣莽撞會害了大家的。”

路雄飛因為他妹子的事,既怕開罪了四當家,又怕二當家不愜意,正待將功贖罪:“龍頭,不如我去把他……”

朱星五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他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他只是在眼裏流露了一點嘉許之色。

然後百般無奈的一聲輕嘆。

生命,有時候比某些時候的一聲嘆息還不值錢。

在流麗的陽光閃耀下,河水在冰層裏發出輕微的金屬交鳴聲。在北風裏,再沒有一棵樹敢有葉子,再沒有一條漢子敢敞開衣襟。人們連酒壺都緊緊塞好,怕酒也成了冰;打好的水馬上洗臉,怕臉盆變成一塊大冰;洗臉的時候也不敢用力抹拭,怕臉皮連同一層薄冰一齊撕下。

這年頭,臉皮還是要的。

冬天的風,呼呼地吹,像有很多話,繼續要以不客氣的方式來說。鳥屍散落在地上,迅速為正飄下來的白雪掩蓋。它們命運裏逃不過這個冬天的。大地靜寂,才不過是幾十丈遠的孩子們在嘻戲,聽來好像隔了一世才傳了過來。雪地上有孩子們尖尖細細足印,但卻很深,像一只只粗心的狐狸步過。現在還有陽光,但天會黑得很快,晚上會更冷:冬天的日子還長。

葉紅還在等待答案。

簡單說:“我先說?”

單簡說:“你先說。”

簡單說:“好,我先說。我很失望。”

“哦?”葉紅一向喜歡先“哦”了一聲,然後再去說他要說的話。這次他先問:“為什麽?”

“我一向很崇拜龔大俠的。我把他當作是日殺強仇、夜讀春秋、大義凜然、生死不屈的英雄好漢,沒想到他一意孤行,把他的朋友推進了深淵。”簡單簡簡單單地道:“他暴戾、好色、莽動、且無識人之能,令我好生失望。”

“等一等,”單簡說:“你這樣說,何以見得?”

“他要不暴戾,為何在他仍掌門中大權時,他的兄弟們會不敢對他說出反對的話?他若不好色,怎麽跟路嬌迷這種女子發生不清不楚的關系?”簡單說,“如果他不莽動,天下那麽多人不抓,卻偏要逮他?只要他有一點識人之能,他怎麽跟那一群只能共富貴不能同患難,稍見風吹草動即亂作一團,再痛斥自己老大種種不是的人結義?”

單簡想說些什麽,忽又只剩下了一句:“這些話讓人傷心。”

簡單堅定他說:“真話都是令人不安的。”

單簡冷笑說:“真話往往只對一些人而言是真實,一些人卻認為是謊言。”

簡單有些狐疑地道:“你的意思?”

“龔大俠只不過是一個人,他沒有必要是神。你當他是神,那是你的錯。我不知道他的兄弟們為他做過什麽,但我卻知道他帶他的兄弟們做過什麽。那些事都是我們夢想要做的,做漢子總是要放棄一些應得的。既然已一起做了,不想做的可以不要再做,何必後悔而反噬一口?我沒有看過龔大俠在詭麗八尺門全盛時大家的樣子,可是今天他落難了,大家就忙不叠地告訴我們這幾個外人,他如何該死、該打、該殺……也沒想想如何營救他,這是做兄弟該做的事嗎?要我是龔俠懷,我可用不著人殺,早就傷心而死了。”單簡說:“也許他是重情念舊,舍不得跟一些他明知是居心不良的舊友決絕,所以一直留他們在身邊共享榮華,共創大業,以致於今天一旦落難,便為眾矢之的你怎知道他無識人之能?也許他太信朋友,以致在他得勢時大家都對他說阿諛奉承的話,推波助瀾,一俟他身系囹圄,就全變了模樣你怎麽知道當日沒人向他說出今天的話就是因為他暴戾?如果說好色,誰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他現在在牢裏,人要怎麽說他都可以了!好色又不是向女人施暴,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至於莽動……我只知道他流血流汗、出錢出力、上陣殺敵、下馬扶弱,我們不能因為他被抓了就說他活該,況且,天知道他是為什麽被抓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