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他有那些這麽好的朋友

葉紅帶著簡單和單簡,直赴“詭麗八尺門”。“八尺門”的人甚具敵意,對葉紅等很有戒心。其中一個“八尺門”的管事,還不準備讓葉紅進去。“你們來幹什麽?”“我家公子是要來拜訪貴門龍頭老大。”單簡必恭必敬地雙手呈上了帖子。“我們的龍頭……很忙,他才不暇接見你們。”那人看也不看,更不用說用於去接。“……這樣好吧?就煩你為我們傳報一聲……”簡單塞了一角碎銀過去:“就勞老哥了。”那人一頭亂發,像雞冠草一樣,可是就算是也是倒過來的雞冠草,因為他的臉腮全長滿了胡子,而且長得要比頭發還放肆。他拿了碎銀,約略在手上掂了掂,又公然拋了拋,繃緊的臉才有了些笑意:“這銀子我要了。”簡單滿懷希望他說:“那就煩請老哥代為通傳一聲嘍。”那人笑容一斂。一下子,每一根戟發都像一支支的箭插進他那一張厚得已完全掩埋掉血色的大臉上:“我沒收你的銀子,是要給你個教訓:少來用半兩銀子就想打動你家四爺的心!”說罷擰身就走,就當他們都是被拒於門外的乞丐。葉紅道:“請等一等。”那人跋扈地半回過身子:“欠揍是不是?”葉紅心平氣和他說:“你們龍頭不在,就請向朱二爺通報便是——”那人瞪著一雙眼白和他牙齒一樣黃濁的眼,打量葉紅:“你是誰?你要幹什麽?”“路四爺。”葉紅依然毫不動氣:“我姓葉,叫葉紅,跟你們大龍頭和二當家,都算有些交情。”那人的臉色變得幾乎連眼色都一起變了。“對不起,對不起,原來是葉公子,葉大人……失敬,失敬,葉公子是從王府過來的吧?只要事先著人通知小人一聲,我家二爺隨同小人赴拜公子,才算合了禮教……這怎敢有勞親自駕臨……”他像巴不得把自己胡須和頭發都拔光,以免阻礙了他所要表達的熱烈歡迎的樣貌。

葉紅出身王府,是權勢之家的子弟。雖然自葉父開始,因不忍見朝政日窳,辭官歸裏,不問國是,寧在家讀書作畫,清閑自娛。他大概在中年之後吧,除了終日遊山玩水、遍訪名山大川和沉迷於棋藝弈道之外,唯一忙的事:便是每遇朋友有難,他便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如果說他還有嗜好,那便是“納妾”這回事:他到五十歲還娶了十八個“小妾”回來,未入門的還不計其數。這幾件事都是極為花錢的。一個人如果沒有權,就不易弄到錢。相同的,如果沒有錢,權也不穩固了。葉父會花錢、不懂得賺錢。知道棄權,不識抓權。不久之後,葉府早已家道中落,外強中幹了。到他死時,葉府實已剩下虛殼,因為這個當家的也是葉氏唯一留下來的香燈:葉紅,比他父親還要不喜歡當官,而且他在明在暗地支持各路豪傑來收復被金人占據的國土,對抗蒙古人野心勃勃的進侵,這種事有時候在十天內花費之巨,還要遠甚於他父親十年來所花的錢。——不過,就算葉府只剩下了一空的櫃子,但這“櫃子”還算是個“古董”,本身還是價值不菲的。平江府的老百姓,只要看見葉紅,都總會想到他那顯赫的背景和家世。這位“路四爺”顯然也是這樣子。所以他一聽到葉紅的名字就變了臉。

變成笑臉。簡單和單簡也變。變的是眼色。——原來是一種崇仰的神色。

簡單和單簡還年少。

在江湖年少還未江湖老的時候,他們對“詭麗八尺門”這五個字,以及這個門派中出來的人物,是無限景仰的。在提到“詭麗八尺門”的時候;聲音也會高昂了,身子也站得較直了,連眉毛軒揚得也比平時多。

因為“詭麗八尺門”創造了一個“江湖中的神話”。

龔俠懷和他兄弟們在克服一切強權和阻撓建立了“詭麗八尺門”,這種艱辛而終於獲得成功和認可的經驗正是所有心懷大志的江湖子弟所羨慕的。龔俠懷和他那些兄弟們的經驗,不但是血淚斑斑,簡直是觸目驚心。

他曾經和二當家朱星五潛返被金人占領的“將軍店”發現全鎮被屠殺一空,婦女盡遭奸虐,他們便夤夜撲殺,從將軍殺起,到官吏、帶兵和步卒,一共殺了一百七十二人,然後兩人合騎一匹傷馬,被五千大軍追了三晝夜,但依然能活著回來。他曾跟三當家高贊魁,進入蒙古大軍中刺探敵情被發現,幾乎就死在汴京。他們在城裏躲了七天,沒有吃過一頓飯,吃的是溝渠裏浮著死鼠的內臟(鼠肉都給饑餓中的百姓吃光了),龔俠懷的右肺和右肝還倒刺著自己兩根折斷的肋骨,以致每走一步內臟就滲一次血,每說一句話都淌出了血水,後來連血也因為缺水而不流了;但他還是攙著身受重傷的朱星五脫離蒙古人的勢力範圍,把他所奪來的一張蒙古軍要進犯宋上的密檄,進報鎮疆大將軍,可惜卻沒有受到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