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老虎的窗外

那給夏嚇叫扯著頭發的女子,一面哭叫著一面掙紮:“你這個蠻子!你放手”一面用腳踹踢夏嚇叫。

夏嚇叫的身子騰挪著,可是五指仍緊抓她的頭發不放,一邊大嚷:“看,這婊子原本是我未過門的媳婦,但她卻跟我們的龔大俠、龔老大、龔龍頭睡過了,狗入的,一個賤一個臟,這就叫大仁大義?我呸!”

那女子出腿淩厲狠辣。招招惡毒,但夏嚇叫一面罵一面閃躲,把每一腳都剛好避去。

那女子扭動著,仍然掙不開,忽然自懷裏掏出一口小陶罐,夏嚇叫一見,像給蛇咬著腳趾般的馬上跳開。自此之後,他的雙眼一直沒有離開過她手上的罐子。

葉紅只見那女子的臉容,七分嬌麗、三分的艷,加起來卻是十分的妖冶。剛才,在她扭動的時候,不像是人,而像波浪。現在她定下來,一雙大眼,看人的時候,就像冷火,一面燒著火,一面冷如冰。她看人一眼,就像喂了人一粒糖,甜膩了甜夠了才教人毒發身亡。

她全身上下沒有一寸是正派的,但又有一種誰都沾不了她的氣派。她的頭發散得就像剛被扔到河裏似的,可是她狠惡的樣子正好要有這頭散發來襯得更妖麗。葉紅幾乎不敢相信,這女人瘦得幾乎沒有一塊是閑著的肉,沒有一寸是拿來溫柔的肌膚,但她只要稍作扭動,全身都化作一片波浪,足以把定力不足的人溺斃。

葉紅皺了皺眉頭,有意回避了這女人的眼光:“怎麽回事?”他問。

“就是這麽一回事,”夏嚇叫獰惡地道:“她跟他,睡過覺!”

“她是我們的七當家路嬌迷。”朱星五忙道:“她原來跟夏四當家是公認的一對兒。”

那披發女子狠狠他說:“誰跟他是一對兒?!”她狠狠地盯著夏嚇叫。

夏嚇叫桀桀笑了起來,像一只烏鴉忽然發出人的笑聲一樣。

“你少賣嬌!”他用一種病入膏盲的語氣說:“你快活過了,現在誰也不要你!”

那女子的手忽然一緊。

她要打開那瓷罐的蓋子。

夏嚇叫立即閉上了嘴。

他雙眼盯住她的手,仿佛那蓋子一開,立即就會有一千只虎蜂蜇向他的臉一般。

朱星五立即叱道:“老七,別亂來,有客人在!”

葉紅聽說過路嬌迷這女子的傳說。她一向任性不羈,刁辣兇狠,且善使水流星和用毒。她把渾身的毒都攝到一個瓷罐裏,聽說那罐子的毒一旦發動,連她自己也收拾不了。

葉紅連忙幹咳一聲:“路當家的。”

路嬌迷那一對黑白分明的長眼轉掃過來,就像一排冷鋒一樣,並沒有應答。

葉紅以手指遮在唇上,垂著目,始終沒跟路嬌迷的眼神對視過。

“我想請教你一件事……”

“不必請教。”路嬌迷狠狠他說:“不錯,我是跟他睡過了。怎麽樣?我跟這姓夏的也睡過了,又怎麽樣?我高興跟誰睡就跟誰睡……”

忽然她抽泣起來,像一個抵受不住冷天氣的乞丐婆子,把臉埋到手心裏,“……男人都不是人!他們要的是你的身子,貪得無厭,我又能怎樣……?”她語音哀切得像喪了雙親,“……他們要跟你睡,又不許你跟別人睡……一個女人活在世上是不住的受不同的男人騙,等騙夠了你已經沒有人要睡了。”

葉紅注意到外面又下雪了。可是陽光依然沒有消褪。窗外有一棵高大的喬木,沒有一片葉子,像一個傲岸的老大哥,在雪意裏映襯出特別深寒的黑。

葉紅幾乎就要跟那株樹木招呼一聲,忽然,一絲比水紋還淡的笑意自他臉上凍結。

剛才有人到過那樹上。

而且就匿伏在樹上,盯著他。

現在人已不見。

他還沒走?

他在哪裏?

他是誰?

葉紅知道,那些枯枝很快地就會變成冰條,黑色的枝幹很快地就會穿上炫耀的白袍。

這棵曾有人仁立過的樹。

葉紅望向窗外的時候,只有一人覺察。

他就是朱星五。

他發現這文弱秀氣、一紈絝子弟模樣的葉紅,望向窗外的眼神,竟像極了一個人。

龔俠懷。

龔俠懷有時突然回望,也足叫人吃上一驚,也是這般神情。

像一頭老虎被困在籠裏的神態。

老虎籠外是什麽?

獵人?還是可以縱身搏殺的叢林?

朱星五不知道。他只是因葉紅的這一個神情跟他共事多年的龔老大酷似,因而微吃一驚,想起龔俠懷不知現在在牢裏是不是也看著鐵窗?到底那兒有沒有窗子?窗外是什麽風景?有沒有風景?

他是在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想起和想到這些。

單簡忽然道:“你說完了沒?”

路嬌迷用一對艷冶的眼啄著這個俊朗的年輕人:“你是誰?”

“我只是個喜歡畫畫和練武的人。”單簡說:“除此之外,我就是葉公子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