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加罪

胭脂凝視江留醉,他顯是不開心,在廊上癡癡愣愣站了半晌,眉宇間心事盤桓。奇怪,她歪頭想,為何他緊張的樣子會讓她難受?她的心跟他眉頭一齊揪起,仿佛一根絲從中穿過。又是為了花非花,胭脂不無嫉妒地抿了抿嘴,咽下一口不甘。

伸手捋了捋耳邊的秀發,顧盼生姿,只是沒人欣賞。胭脂默默地想,一路走來,他不是沒對她留意,卻輕如點水呼地便過去了,在他心上竟是沒留下什麽。她寧願一直傷著病著,也要他疼,要他來關心。

看得出來,他恨不能馬上沖出去尋人。她冷冷一笑,轉身離開,任由他去急去煩罷。可心下到底不忍,轉了一圈回來,手裏多了封信,遞給他道:“花姐姐留了信。”

江留醉幾乎要跳起來歡呼,顧不上問,忙拆開一看。花非花並未說去了何處,只約他正月初三巳時在靈山腳下朝霞坡再會。他掩信沉吟,心下安慰許多,她畢竟不是不告而別。

胭脂探頭看了一眼信文,淡淡地道:“既到了杭州,花姐姐想是回家過年去了。說起來,我也要先回斷魂宮一趟,江大哥,你是否要在除夕前趕回仙靈谷?”

江留醉一想,是啊,花非花一定往花家去了,怎麽沒想到呢?他暗暗笑自己胡思亂想,頓時大感踏實,搔頭道:“要是趕不回去,那三個家夥非要把我劈成兩半。也罷,幹脆我也在那時尋你,一同去見你哥哥,再訪失魂宮如何?”

胭脂點頭,“如此甚好。明日就二十九了,得早些趕路才是。”江留醉嘆道:“可惜非花不和我們同行……”胭脂聞言便道:“今夜出發已然遲了,花家既離得近,不若我們一起去拜會伯父伯母,給花姐姐拜年敬個禮數。明早再走也不晚。”

江留醉自然求之不得,馬上應了,剛想回去收拾包袱,卻聽家丁傳話,說是酈伊傑想見他,只能請胭脂稍等片刻。

酈伊傑回府後始終翹首盼著江留醉,有許多話想與這少年講,關於柴家、關於酈家,關於那些揮之不去、刻骨銘心的過往。他獨坐在專為柴青鳳備的臥房裏,出神地凝視她的妝台。那時她搬來杭州住,卻鮮少住在酈家,這屋子始終是冷清孤零的,像他此時的心境。

台上有一面玉匣團花鏡,是隋時古物。他特意搜尋了給她,為的只是鏡背上四句銘文:“玉匣聊開鏡,輕灰拂去塵,光如一片水,影照兩邊人。”她攬鏡自照時不僅可照見她,還能照出在外征戰的他的身影。

奈何!如今這古鏡,所照的兩邊已是陰陽相隔,是這鏡文不祥,還是他不祥?

酈伊傑苦笑,他又在歸咎於冥冥中事,自青鳳去後,他越來越不敢面對日益無力的自己。曾經讓他束手縛腳的命批,如今更如利劍高懸,提醒他克子的另一層宿命。

或許他從開始便錯了,沒有所謂亡神、所謂不祥,有的只是他不敢承擔命運的懦弱。在青鳳去後,他更應該給予兒子父愛的溫暖,聯手去抵抗哪怕是地裂天崩的厄運。

家丁來報,說是江留醉已回,酈伊傑整好物品趕到客廳,著人請江留醉過來相見。這少年要回家了,他不覺記起午後被這少年攙扶時所說過的話。回家探親去吧。

回家。家園何處?酈伊傑幾乎不願去想,他人闔合家團聚的日子,於他仍是單身只影。當年一步走錯,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江留醉來不及細述在柴家的經歷,只惦記著去見花非花,於是見了酈伊傑的面便道:“義父,趁著今日辰光尚早,我想和胭脂去花非花家中拜訪,明日一早也要向您辭行,回雁蕩山過年去了。”

酈伊傑想,這一刻終究還是來了。他說要一個人孤零零去守墓,心下到底是淒涼的,能有個伴會添莫大的安慰。可子侄家將,即便至親能靠得了誰?各有各的路要走。他壓下渴望,沒有說出讓江留醉留下的話來——既然慷慨地說過要他走,留又能留得住嗎?

江留醉說完辭行的話,就等酈伊傑回應兩句便可去花家,然,那兩句該有的臨別之言遲遲聽不到。他不由凝視老人孤瘦的面容,比在京城時更清減了三分。酈伊傑穿的是便服,江留醉看著那略顯單薄的雙肩,竟要擔天下之重,那心頭的壓力與孤單,不是他所能體會。

“早去早回。”酈伊傑說了這麽一句,江留醉愣了愣。酈伊傑自知失言,苦笑道:“你安全送我到此,自有家要回,我不便多留。但你需知酈家也是你的家,常回來探我這老頭子可好?”

江留醉忙翻身拜道:“義父言重。年後留醉必親來請安。這幾日請義父勿以前事為念,調養身體安心過年。”說到此處,他暗自嘆氣,竟只能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