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省親

在柴青鳳墓前呆待了約莫一個時辰,酈伊傑方才起身,姿勢遲緩笨拙。饒是江留醉內力不弱,也感雙腿微脹,更擔心酈伊傑體力不支,連忙過去攙扶。酈伊傑跪了多時,一個站不穩身子向下斜去,幸好江留醉一把托住才沒跌下。

和豪爽張揚的燕陸離相比,酈伊傑成了日漸衰老的老人,絕非正當盛年的輔政王爺。江留醉暗暗思忖,挽瀾軒內的酈伊傑會是如此毫無氣勢?能令嘉南王府諸多家將服膺,是否此時的他仍有拔劍四顧的另一面?

江留醉不得不找些話來掩飾心中的難過,便問:“今日是義母忌日?”酈伊傑搖頭,凝視墓碑道:“這兩年我都在此陪她守歲。”江留醉遲疑地問:“那麽除夕晚上……”酈伊傑道:“我自是在這裏。”頓了頓,看著江留醉道,“三十已近,今晚陪完我這老頭子,你就回家探親去吧。”

江留醉胸口一堵,想酈伊傑在他人舉家團圓之際,仍要孤零零守在這荒山上,甚為他心酸。他一沖動,道:“我陪你!”酈伊傑一笑,“有這份心就夠了,可惜遜之……”神情一黯,又改口道,“不早了,回去吧。”

兩人走到山中停轎處,幾個轎夫閑談得乏了,正在打瞌睡。江留醉叫醒幾人,聽酈伊傑說了個地方,卻不是回酈府,他心下納悶,也沒多問,上轎一任他們擡著走。

天色已暗,轎子停在西湖邊一戶冷清的庭院外,酈伊傑引江留醉去扣那家的大門。江留醉只覺這地方有點眼熟,拍了兩聲,聽得裏面有腳步聲慢慢走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矮老頭歪掛著一頂皮帽,斜睨了他們一眼,神情並不友善。酈伊傑很是客氣地道:“我來看你家主人。”那矮老頭將身擋在入門處,嘴一歪,沒好氣地道:“我家主人今日沒心情,不見!”

一個看門的也敢如此對酈伊傑說話,江留醉聽了有些氣悶,誰知酈伊傑一點脾氣也無,反陪笑賠笑道:“你去通傳看看,我帶了個孩子來見他。”

矮老頭把一雙皺眼使勁睜開三分,仔細瞧了瞧江留醉,鼻子裏噴了股氣,勉強對酈伊傑說道:“你等著。”竟把大門砰的得關上,撂下兩人在門外吹風。

江留醉不忿他如此待客,趕上前去正想推門與那老頭理論,酈伊傑一把抓緊他的手臂,搖頭道:“千萬不可造次!你可知他是誰?”

“我不管他是誰,沒一點待客之道,實在委屈了義父!”江留醉並不在乎那人如何對自己,酈伊傑是長輩又是朝廷重臣,要看門房臉色委實說不過去。不知不覺間,他已代替了酈遜之,想真心實意地想照顧好身邊這個人。

酈伊傑平靜地道:“我欠他家的太多,他這般待我也是我活該。其實他輩分甚高,即便罵你我兩句,也只有聽著的份。”朝那大門瞥了一眼,看到門上紅漆剝落,喉嚨被什麽阻住了,再也說不下去。

江留醉方欲開口,聽得鞋子踢踏之聲,那矮老頭去而復返,對待兩人的態度改觀了不少,還做了個“請”的姿勢,卻仍不肯多說話。酈伊傑、江留醉進了門,見諾大一個照壁只剩殘石半塊,院中雜草叢生,一片衰敗景象,均現驚疑之色。

酈伊傑是心酸對方處世心灰意冷,連門院都不打掃;江留醉則揣測主人身份,連看門者都好似來頭極大,為何門庭冷落不堪淒涼?

更令江留醉心驚的是,院中處處可見打鬥後留下的痕跡,這邊廂留了一行整齊的腳印深嵌在青石路上,那邊廂又是一只沒入廊柱的掌印宛如刀刻,加上飛檐上直插著的數根“沒羽針”、“情絲小箭”等諸多暗器,此地簡直就是個比武場。

這些痕跡,到底是此間主人所留,還是訪客為顯露武功而一展身手?為什麽主人毫不清理,一任門院荒蕪雜亂?種種疑問在江留醉心裏油然而生,不得其解。

前庭中站定一個體態修長的中年人,背影說不出的得豐神挺拔,江留醉只望一眼,頓生仰慕之情。矮老頭領了兩人到此,躬身對那中年人說道:“他們來了。”

那中年人回過頭來,英氣蓬勃,眼神如電,一襲灰袍遮不住儀態風流。他看也不看酈伊傑,只是上下打量著江留醉,問道:“你是什麽人?”

江留醉急忙稽首道:“晚輩江留醉,是酈遜之的結拜兄弟,見過前輩。”他訝然發覺這人正是他小時認得的柴員外,二十年前黑道上第一位人物,空幻樓主柴青山。雖多年不見,柴青山並沒有衰老的跡象,只是曾經浮現在臉上的雍容笑意,已隱在了嚴峻的表情之後。

“你說什麽?”柴青山激動之色瞬即閃過,目露精光疾步走近,扶起他溫言道,“你……遜之一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