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段秉(上)(第4/8頁)

“皇帝?”段秉語聲短促,聽起來似乎壓抑著的一聲尖叫。

宋別安詳思索,有一瞬間的神遊物外,漫聲嘆道:“大理國這個名字,屆時也不合適了吧。”

“先生說笑了。”段秉低沉地笑著。

“或許吧,”宋別道,“不過要看太子是不是當笑話聽呢。”

段秉彎起的嘴角因為瞬間的決心而變得稍稍有些僵硬,“大理人想出龍門,碰到的第一個敵手就是西王白東樓,應趁一切可趁之機予他消耗打擊,我看出兵襄助中原平苗,收復川遒失地,勢在必行。”

“二十四載失地,由太子一舉收復,太子殿下民心所向,定受大理百姓崇仰。”

段秉象是被椅子上的刺紮到了一下,突地一震,“先生說錯了,此番若能如願出兵,收復失地的也是父王陛下。”

仿佛拼了力才能想起有大理王這個人似的,宋別仰起頭來,皺了皺眉,“哦,對。”他懶洋洋地道。

就內臣而言,如意在大理太子府內的地位已極為尊崇,撇開中原皇帝欽命的司禮監提督太監、內廷和親禦使的身份不談,他的聰慧瀟灑和謹慎妥帖,就足以博得段秉器重喜愛,更難得的是他為人和氣,在府中的人緣極好,因而段秉常對宋別感慨,自己身邊為什麽就是找不到這樣一個人。

“你們多和如意學著些罷。”段秉曾當著如意的面對府中的內臣總管王桂道,“今後要多親多近。”

那總管太監王桂極聽話,對如意不住噓寒問暖,衣食自不必說了,只要如意想出門,都有他巴巴地在角門外備了車轎,請如意登乘。

大理太子府於如意來說,卻有一個好處,就是晚上再無需值夜,能容他隔三岔五地宿於府外。他通常去的,無外乎花街柳巷,今夜雖有正經差事,卻只怕王桂備下車轎等著自己帶路去尋苗賀齡,只得打定主意先乘轎去吃幾杯花酒,再另行脫身了。

他便衣出行,到得角門前,卻不見王桂同平日裏一般上前詢問去向,侍衛們也只是笑嘻嘻同他打了招呼,問道:“公公還是明日一早回來?”

“正是。”如意笑道,“怎麽沒瞧見王總管?”

侍衛們敷衍道:“公公從裏面出來,沒有瞧見,我們這些在外當差的,更瞧不見了。”

“說的是,說的是。”如意笑著,在門前四處張望平時坐的轎子。

角門外青石鋪的大街竟是人畜全無,幹幹凈凈的,夕陽沒有絲毫阻礙地照著,一地明晃晃的艷紅,看著讓人覺得暑氣撲面。

如意甩開扇子遮在頭頂上,迎著陽光向西行去。太子府也只是段秉從前的府第,並不甚大,一會兒便走到了圍墻的盡頭。如意想起什麽來似的,拍拍腦袋,突然轉過身。

數丈開外的漢子,讓陽光迷了眼,一時看不清如意的舉動,不由怔了怔。如意只一瞬已將他看得清楚,回過頭,一笑間悠然轉過街角,不動聲色疾行出十多丈,頓時將身後那漢子落得遠遠的,再轉過幾條街,更是將他甩得不見了。

如意卻不急著就行,行人稀少處,仰頭望見左邊院墻高聳,墻內的樹椏濃密,他衣袖一拂間足尖輕點,飄搖蕩在枝頭,隱身樹陰之中,自高處俯視街道。

過了半晌,跟在如意身後的漢子一溜小跑著趕上前來,見街上已空無一人,急忙奔到街口呼嘯了一聲,拐角處一會兒便有三四條漢子攏在一處,低聲商議了幾句,又匆匆向四處散開。

如意垂著眼睛靜靜看他們走遠,直起身子拍拍手上的灰塵,躍下樹來。他一邊環顧四處,一邊盤算著如何從此處脫身,還來不及撣衣裳,卻有一條碩大的狼狗從內墻中竄出來,沖著他就要張口咆哮。

如意低聲笑道:“好眼力的犬兒,怎麽一眼就瞧出我是個好欺負的賤命?”他伸出手掌來,緩緩立在那狼狗的鼻子前,那狼狗跟著打了個顫,嗚咽著臥倒在地。

如意蹲下身子撫著它後背上的短毛,道:“這便好了。”他擡頭看了看身周的濃蔭,仿佛碧綠的翡翠上嵌著眩人雙目的寶石珍珠,一院茶花開得正盛,如意雖不懂得鑒賞,卻一樣覺得此處花朵重重疊疊,艷麗不可方物。

想是這些茶花珍貴,才要養狗看護;種得這等花兒的,絕非尋常人家——如意站直身子,向內墻中打量,那狼狗一旦離開他的手掌,便夾著尾巴跑了。如意跟著它走到內墻的月亮門洞處張望,只見一個粗衣青年坐在內宅廊前讀書,此時合起了書本,向那狼狗招手,擡頭看了看如意。

“這個……”無論如何也是自己跳墻而入在前,如意過意不去,笑著拱了拱手。

那青年卻無動於衷,臉上神情散漫,竟再不看如意一眼,展開書接著讀起來。

如意閱人無數,饒是這青年神氣與常人不同,也不至於讓他太過訝異,他細細看清了那青年,掠上墻頭一笑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