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歌者均成天水(第2/7頁)

忽勒點點頭,“很好。”

旭逯對忽勒自始至終的冷酷和鎮靜十分滿意,笑道:“祭品奉在神前吧。”

席上的貴族見這麽快便斬了奴隸的頭,都痛快地籲了口氣。

“這不再是少年人的口角,這是男人的雷霆之怒。”大祭祀贊美不叠。

全場象是滾過了一聲巨人的嘆息,人人面露欣慰的喜色。

“唱歌。”忽勒拉了拉發呆的小歌手,低聲道。

小歌手走向忽勒面前寬大宴桌的腳步仍然有些紊亂。衛士斟滿了巨大的海碗,交在他手裏。四周的人見他捧得吃力,都笑起來。他端著海碗,慢慢低下頭往酒色裏看了半晌,似乎輕輕抽了口冷氣,畫成彎月般的血唇隨之在正中開了道小縫,微微張了張。

旭逯有些不耐煩了,動了動身子,道:“歌手!為你的主子唱吧。”

“是。”小歌手躬了躬身,聲音雖然在發抖,但咬字卻極清楚,隨後便猛地放開了喉嚨。

“屈射!

百萬貴胄居安樂,居百萬裏,未見山峨。

屈射!

千萬牛羊飲敕勒,飲千萬日,未有幹涸。

地之廣,大王一臂所長。

海之遠,大王雙臂所長。

天之高,大王展臂所長。

屈射王,福壽綿長。“

童聲異常的清亮,錚錚然甚至有了刀鋒的銳氣,席間的人都不禁坐正了些。

“好大的膽子,好漂亮的嗓子!”闕悲悄聲贊了一句。

闥穆阿黛卻撇了撇嘴,“有什麽了不起。爹沒看見,他還在抖個不停呢。”

闕悲撫摸著女兒的長發,沒有說話,他只是在疑惑,在那樣的一刻,小歌手能從那碗酒中看到什麽令他驚異的東西。

這件事沒有困擾闕悲很久,不但是因為待大會的第十五日,屈射各部便流雲一般分散,更是因為一位右谷蠡王沒有必要為一個奴隸出身的歌手多費心思。在那些年裏,屈射王侯貴族養的歌手不下三千人,但很少有能活到二十歲以上的。

一個屈射的貴族男子自出生,成人,征戰,婚嫁,生子,生孫,以至死後,一生要經過無數重大的儀式和祭祀,雖然並非每一次都要向天神奉獻人牲,但是人喜攀比,漸漸就成了國中的風氣。強壯的勞奴不在候選之列,只有自小豢養,不事勞務的歌手才通常被犧牲。至主人成婚,矯揉造作的少年歌手出入帷幄,遭至主人猜忌,死得就更快了。即非如此,待年紀一大,失去主人恩寵,貶為勞奴,又何曾吃得起苦,不是病死累死,便是被心懷嫉恨的奴隸們折磨致死。

因而闕悲在次年天水盛會上沒看見忽勒的小歌手,也未覺得奇怪。及至後兩年,連忽勒和巨離忽也不見了人影。風傳這兩位王子早已不和,見面就要拔刀相向,動輒便是數十人的奴仆歌手群毆,死者甚眾。

闕悲對左屠耆王道:“看來大王傳位給兒子的心意已決,不然兩個王子之間爭鬥何至於此?兄長若無爭勝的把握,還是小心退讓為上。”

左屠耆王道:“我為王如此,逍遙自在,何必爭那王位?但大王又待如何做想?只怕心中猜忌,難免一場動蕩。”

左屠耆王所慮不無道理,八月之後,闕悲一部又轉向南方,到了次年春天,便聞左屠耆王征戰失利,死於軍中。

對手東胡不過區區四五千人,左屠耆王部下騎兵便有兩萬,何至於戰死?諸王心領神會,以至後面的順序晉封,也都極力推辭。儲君左屠耆王的位置,就這樣一直空著。

無論如何,仇還是要報的。闕悲領著本部人馬,向東尋找東胡人的蹤跡,這年夏季,卻先遇上了忽勒的人馬。忽勒與他本無特別的交情,同族人相逢,不過是淡淡的意外。兩位貴胄的歌手隨主人跳下馬來,唱頌贊歌。忽勒已近十五歲了,高壯的個子,神色更加陰沉,似乎並不是很高興。好在他的小歌手卻有一把璀璨寬闊的嗓子,音色猶如陽光,暖洋洋的,仿佛在草原上遍灑金色的光芒。

闕悲的心情被這歌聲洗滌成無限的平靜和寬廣,微笑道:“在你主子成年祭祀上,是你唱的歌麽?”

“是。”小歌手笑道。

塗滿胭脂白粉的面龐因為微笑愈見其醜,但闕悲還是很喜歡他不卑不亢的性情。

“幾歲了?嗓子不錯啊。”

小歌手靦腆地道:“不知道。從小就在王子身邊了。”

“哦。”闕悲回過神來,才對忽勒道,“王子怎麽也在這一邊?”

“奉大王之命,尋找東胡的騎兵。”

“那麽巨離忽呢?”

“他也帶著人四處尋找。”

闕悲頓時明白,左屠耆王的王位已然成了兩個王子的賭注,誰先殲滅東胡騎兵,誰就可能繼承王位。難怪看到自己的部族面有不悅之色,是怕自己搶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