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歌者均成天水(第4/7頁)

“是東胡首領的首級。”忽勒眼中放著光,對闕悲微笑。

闕悲提起一叢長發,幾俱發髻纏在一起的首級被一同帶起來,又撲碌碌滾在地上。分明都是漢女清秀的面容,面貌甚美,還有一個滿面須髯,四十歲的樣子,也不似胡人。

“難道連漢軍將領也殺了?”闕悲吃了一驚。

忽勒笑道:“漢軍群龍無首,自然忙不叠地退兵,明日我們就可以大破東胡兵馬。”

“這女子倒長得不錯。”闕悲的武士憾然道,“誰下的手,可真狠。”

闕悲瞪了他一眼,環顧帳內,問道:“誰下的手?”

“是我。”忽勒身後的聲音錚然落地,在闕悲聽來,卻有種置身事外的悠然平靜,今晚風聞走失的小歌手露出臉來,面頰上飛散著幾點暗紅的血滴,道,“王,有什麽不妥麽?我只是想成全王子速戰速決的決心,一個人擅自闖的禍,與王子無關啊。”

闕悲輕輕吸了口冷氣,怔了一會兒,繼而大笑,“呵呵。沒有不妥,今夜就進兵!”

忽勒大喜,早不顧傷痛,也披掛上陣,那小歌手一夜奔襲,來往兩軍營中,仍是沒有半點困頓,將忽勒服侍得極妥帖,靜靜追在忽勒馬後。

大軍壓至東胡營前時,天正蒙蒙亮,東胡和漢軍聯營早亂成了一團,闕悲的武士向對面喊下話去,不久漢軍便拔營潰退,東胡人眾甚是硬氣,矢志為首領報仇。雙方在烈日塵土中僵持了片刻,忽勒馬鞭一揮,刀箭並起,東胡沒有漢軍強弩支援,寡不敵眾,一場血戰之後,草原上遍地死屍。忽勒一軍斬敵首三千多級,東胡婦孺皆虜作奴婢,算是大勝了。

忽勒既然得了手,急著回旭逯處報喜,休整了一夜,次日向闕悲辭行。小歌手上前又頌得勝離別之歌,闕悲安詳地傾聽,欣賞著小歌手沒有半分波瀾的深藍色的眸子,極力想把深夜孤身持刀潛入敵營殺人如麻的鬼魅和眼前猶如木偶般恭順的少年聯系在一塊兒。

“唱得真好。”闕悲最後道:“這遲早會是屈射首屈一指的歌手。”

“王過獎了。”

闕悲瞥了一眼神色急躁的忽勒,忽然浮現了一個奇妙而不祥的念頭,“歌手,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小歌手偏著頭愣了愣,“我?”

“就是你。”闕悲微笑道。

“均成。”小歌手不自覺地笑了,濃墨重彩的臉龐象在陽光下綻開了一朵茫然的鮮花。

闥穆阿黛從父親闕悲處聽說了許多他對均成的預言,至少有一個不久便兌現:不出兩年,變聲以後的均成便成了草原上遠近聞名的歌手。這一把金色透亮的嗓子,即便在烏雲狂風之下也能令人如沐春風,煦煦然有暖陽普照之感,每次忽勒出行,都能引來眾人群聚,爭聞均成歌喉的盛況,竟無意間給忽勒添了不少聲勢。

“當真醇如陳酒,壯如烈日。”

“哼。”闥穆阿黛對父親的贊美之辭總是不以為然。

闕悲笑道:“我知道,我知道。男子當有拔山之力,只會唱歌,算什麽好漢?”

“父王記得就好。”

旭逯的武士跑來打斷父女二人的歡笑,道:“右谷蠡王,大王有請。”

這一年八月天水大會之際,旭逯的兩位王子業已十九歲了,雖然姬妾無數,卻都還沒有正式的王妃。闕悲知道旭逯對兒子迎娶闥穆阿黛一事一直念念不忘,多年來只是敷衍,可眼看闥穆阿黛就滿十六歲,說什麽年紀小已是搪塞不過。闕悲正滿腹憂慮,不料剛到天水,就被旭逯召見,可見旭逯已不肯再拖延了。

大帳中有些幽暗,兩位王子坐在地上,看著闕悲點頭示意,都不說話,只有旭逯淒厲的咳嗽聲震得帳中甕甕回響。

“大王。”

“兄弟近來可好?”旭逯早年也是草原上的驍將,此時幹涸蒼白的嘴唇吐出的話語卻虛弱無力,大概是病入膏肓之相。

闕悲仔細看了看床上旭逯的臉色——這個病雖非急症,卻也拖不過冬天了。病人愛靜,闕悲盡量用最平和的聲音回道:“我很好,大王看來也不錯啊。”

旭逯迸出一陣大笑,“胡說。過來。”

闕悲坐在他的身邊,旭逯抓著他的手,道:“你看我這兩個兒子,哪個更好些?”

忽勒和巨離忽猛地轉過了臉,盯著闕悲。

“都很好。”闕悲無奈道。

旭逯鍥而不舍地追問:“哪個配得上你的闥穆阿黛?”

“是闥穆阿黛配不上王子,大王說笑了。”闕悲很習慣地在後面加了一句,“再說闥穆阿黛還小呢。”

旭逯仰起身子,狠命一掙,“不小了,十六歲,別人家的女兒都生了兒子了。”

“她一味任性,不是服侍丈夫的性格。”

“今年就定下來。”旭逯吃力地躺回裘衾之中,喃喃道,“今年一定要有個了斷。來人,現在去問闥穆阿黛的意思,兩個王子之間,她選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