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賀冶年

慶熹十三年二月初五,朱雀大道上,黃土墊道,凈水潑街,數十裏黃帷和上萬禁軍將離都分割得支離破碎。辰時,大駕自朱雀門而出,皇帝乘白馬,箭袖常服,火赤皮弁攏發,神采飛揚,實有些英武風範。在皇帝坐騎旁隨侍的大將,焦黃的面龐上,清高難掩,崢嶸凝聚,正是當今國丈,震北大將軍衛寧侯王舉。隨行的自然少不了兵部眾將、京營監軍,另有兩千侍衛禁軍拱扈,初春清寒之下緩行前往小合口京營閱兵觀禮。

重設京營後,皇帝第一次駕臨,賀冶年就算是明天咽氣,今日也不得不在小合口露面。初四裏他便和姜放頂著寒風預肅校場,監看司設監於將台上陳設禦幄。至初五正日,日出之際,更在校場立明黃金龍大纛,犧牲以祭旗纛之神。

賀冶年裹緊了鬥蓬,只顧注視晨曦中飄擺的旗角,在冰冷的風裏微微顫抖。

“總督大人,”賀天慶雖然是他的親兄弟,但在軍中卻仍以官稱,抱拳道,“天太涼,聖上只怕要在兩三個時辰後才駕到,何不回帳中稍歇。”

賀冶年仍怔著,半晌才道:“也好。”轉回身,見姜放遠遠地看著自己,更是勉強挺了挺腰杆,扶緊了佩刀。

快馬一撥撥地來報,到巳正時皇帝已在五裏之外。賀冶年領姜放與京營眾將在校場轅門外跪迎,見皇帝的儀仗旗纛遮天蔽日地到了眼前,高呼萬歲,伏地四拜。

皇帝在馬上頷首,“平身,兩位愛卿辛苦了。”回頭看著王舉,又道,“震北大將軍隨朕一起來的。大將軍領兵數十載,京營眾將好生操演,得大將軍指點一二,是京營的福氣,也是朕的福氣。”

“是。”賀冶年和姜放向王舉行了禮。

王舉只在馬上欠欠身,也不答話。賀冶年同姜放在前導引,駕進轅門,便有內中軍舉號炮,平川之上驚雷三聲,遙聞校場內鉦鼓振作,頓時人聲寂肅,營中只有皇帝一行馬蹄如同暴雨,拍打不休。皇帝在將台下勒住韁繩,踩著內監脊背下馬,攜了王舉的手,共登將台。

又是三聲號炮,皇帝升座。台下黑壓壓兩萬精兵,持紅纓長槍,單膝跪地放聲大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陽光在這瞬間似乎暗了一暗,賀冶年體虛氣短,不由心神動搖,身子顫了顫。聽到皇帝平靜道了聲“免”,忙穩住聲音,禦前躬身請閱陣。

皇帝點點頭,賀冶年傳令下去,台上吹號笛,麾黃旗,鼓聲一作,校場內甕然一片甲胄摩擦的金戈之聲,兩萬重甲將士巋然挺起身軀,象夜色中漆黑海面的潮汐,玄甲方陣猛然高漲。鼓聲再作,黑旗疾搖,台下驟然殺聲沖天,槍刃在陽光下凜凜耀目,似乎蛟龍鱗甲,滾滾翻騰,方陣瞬間已變為曲陣。

軍威雄壯,皇帝大喜,心中熱血沖動,握著拳轉臉要對王舉說話,卻見他花白長髯之下微微的倨傲笑意,不由忍住不語,向辟邪使了個眼色。

辟邪上前伏在皇帝嘴邊,聽他交待了幾句,微微一笑,點頭道:“皇上聖明,奴婢這就去辦。”他悄悄走到賀冶年與姜放身邊,傳了皇帝口諭。

不刻校場中已連變銳、直、方、圓諸陣,姜放喝令鳴金止鼓,復吹號笛,麾黃旗,鉦聲剛作,數萬人頓時鴉雀無聲。

皇帝起身高聲贊道:“好!”

翁直等兵部眾官也跟著喝彩。

皇帝回頭問道:“大將軍看如何?”

王舉傲然道:“皇上的親兵,果然行止有度,靜如踞虎,動若奔龍。如此虎狼之師,駐守京師,綽綽有余。”

皇帝知他所指,順著他道:“震北軍軍紀嚴明,奔襲大漠,據敵千裏。京營眼下這些陣法,在真正的大將面前不過班門弄斧。但,”他回頭對賀冶年道,“京營重建不過一兩個月,就有如此軍威聲勢,到底是賀卿操演有度,節制適法。”

眾臣立即隨聲附和,哄的皇帝十分高興。

賀冶年臉色青白,冷風下額頭還微現汗珠,勉強笑道:“皇上過譽了。臣一直抱病家中,京營諸事均由協督姜放和監軍辟邪掌管。臣無功受祿,寢食難安。”

皇帝道:“不然。賀卿鞠躬盡瘁,朕如何不知。”他向吉祥點頭示意,吉祥捧出一道上諭,京營總、協戎政賀冶年、姜放即日擢升正一品,各賞玉如意一雙,金錢百枚,賜寶劍一柄。京營諸將另外均有賞賜。

賀冶年謝恩叩頭,伏地半晌沒有擡起頭來。

皇帝道:“賀卿?”

“是。臣謝皇上恩典。”賀冶年站起身來,退在一旁垂手不語。

一時吉祥出來,傳賜將士酒飯。皇帝號炮聲中上馬回鑾。

“你看王舉靠得住麽?”皇帝坐在寢殿炕上,憂心忡忡地問。

辟邪道:“萬歲爺覺得有些不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