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宋別

慶熹十二年九月二十九日,大理諜報飛傳至京。

千裏飛鴿帶來的只有兩個字:“事定。”

宋別的筆跡沒有半分倉猝或驕狂,清淡得不象在總結一場血腥殺戮。

九月二十六日,段乘的府中上上下下近千口人,被深夜湧入的五百名段秉的精兵殺得一個不留。段秉聞訊大驚,盡管雙目因殘毒未消尚不能視物,仍摸索著前來兄長府中磕頭謝罪。段秉標下帶頭政變的大將馬敘大哭三聲,只道:“不料陷主公於不義,以死相謝。”便拔劍自刎於段秉腳下。段秉撫屍慟哭半晌,乃梟其首於段乘靈前。待段秉清晨進宮向大理皇帝領罪時,卻有一乘綠緞大轎搶先停在了皇宮門前。苗賀齡捧著中原慶熹皇帝的和親國書低頭從簾後行出,正好迎上段秉的目光,傳言中被皇長子段乘毒眇的雙目此刻輝然映著旭日,意氣風發地光彩奪目。

苗賀齡因此在當日的奏章中寫道:“段秉其人鋒芒已露,志不在小,今竊得大理皇位,臣恐其得隴望蜀,不甘人下,將成中原隱患。”

而當十天後他的奏折到京時,皇帝卻刻意忽略了這句話,合攏了折子,對吉祥道:“去楊太妃宮裏。”

鑾駕在壽寧宮門前剛停穩,就聽拐角後面急促的腳步聲,吉祥望了一眼,笑道:“公主娘娘,這是著什麽急?”

景優公主額上都是細細的汗珠,象是跑了一段路來的,見禦駕在面前,收住腳步怔了怔,扯平身上的夾袍,“皇上萬福金安。”

“真是欠禮數、沒規矩。”楊太妃得了信,從宮裏出來相迎,見狀呵斥了景優公主一句。

“母親……”景優公主急得臉也紅了,望了望皇帝欲言又止。

“別淘氣。”楊太妃將她拉在身後,請了皇帝在正殿裏坐,“最近皇帝政務繁忙,怎麽得閑來?昨兒個還聽說大理局勢動蕩,皇帝很是關切,現今都安定了?”

——宮裏的消息傳得真快,楊太妃和景優公主只怕都已知道和親一事——皇帝不由笑了,對楊太妃道:“不但安定了,還多出樁喜事,這便是來恭喜太妃的,大理皇子段秉早兩年就向朕提過親事,朕聽人說過,這個皇子一表人材,行事果斷,是個人君的材料。如今他已是大理的皇儲,朕想公主嫁過去今後便是大理的皇後,兩國結為秦晉之好,於國、於家、於公主太妃都是件幸事。”

楊太妃對這門親事似乎很是滿意,特別是聽到“皇後”兩個字時,瞬間臉上頗有喜色,最後仍嘆道:“皇帝想的不錯,只是景優遠嫁,比不得景佳公主還有回來省親的時候,從此,我們母女便再不得相見了。”

“景優,你看可好?”皇帝見楊太妃並無異議,轉而問景優公主。

景優公主一直低著頭,這時才慢慢道:“回皇上,我不想嫁。”

“什麽?”皇帝和楊太妃都是大吃一驚。

“不想嫁!”景優公主站起來道,“這個段秉弑兄奪權,沒有一點的忠孝綱常,為什麽要我嫁這種人!”

皇帝笑道:“你懂些什麽?若事事循規蹈矩,瞻前顧後,還算什麽大丈夫行事?”

“他們蠻子國,都是這般……”

“住口!”楊太妃怒道,“皇帝面前,你這是成何體統?”

景優公主卻是一聲冷笑,“原來母親也不向著女兒。我說了不嫁,誰也別想逼我。”

“造反了!”楊太妃看著她扭身沖出門外,嘆了口氣,“為什麽生的是這樣的冤孽。”

皇帝對楊太妃笑道:“妹妹是舍不得太妃,不想遠嫁,過兩天想明白就好了。”

這件事全在楊太妃做主,皇帝定了心,回來的時候去了趟坤寧宮。皇後迎出來時,臉上甚至有些驚訝。

“你這兒長遠不來了,還是這麽素凈,也不想著添置點?”這種堅硬的椅子,恐怕只有坤寧宮還留著用,皇帝已經很不習慣,別扭地轉了轉身子。

皇後更瘦了,竹枝般的手指安靜地放在膝上,聲音冷淡得摻不進一絲感情,“臣妾覺得這樣倒安逸,有勞皇上掛念。”

皇帝又向四處打量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尷尬和無聊,笑道:“這裏有件事請你出面。”

“不敢當。”皇後也是極聰明的人,只是道,“皇上要臣妾規勸景優公主,臣妾這就照辦。”

皇帝有些臉紅,訕訕道:“那就好。朕走了,你也多保重身子。看你,瘦成什麽樣了,你自己不心疼,朕還心疼呢。”

皇後依然毫不動容,“是。恭送聖駕。”

皇帝從坤寧宮幽暗的殿堂裏出來,被陽光一照,才覺得悻然,“有這麽格格不入的麽?”皇帝對吉祥道。

“嘿嘿。”吉祥十分為難,勉強賠笑了一聲,不敢搭腔。

到了夜裏,皇後卻親自上乾清宮來了,皇帝正打算去椒吉宮,也只能作罷,賜皇後在榻上坐了,聽她道:“這件事臣妾沒有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