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李怒

陸過於七月十八日到達白羊州,向布政使遞了文書,剛安排好同行的參事下榻驛館,一路上暗中尾隨的李師便登門來見。要說“求見”未免折辱了李師的為人,他不過推開驛館的差役,大步踏入院中,吼了一聲:“陸過,你走不走?”

“走!”陸過連鞍上的行李也沒卸下,牽過馬整了整掛在一邊的巨弓。

“將軍、且慢!”參事急忙從屋裏奔出來,“這是去哪裏?”

“白羊畜馬的牧場也有上百,我挨家挨戶走走,到底能征多少馬匹,心裏好有個數。”

“那小人呢?”

陸過笑道:“你把這裏官馬的數量、狀況查明登錄,我小半個月就回來。”

“小半個月?”參事是個沒主見的人,咋著舌叫難,卻被李師撥擄到一邊。

“啰嗦什麽?”李師瞪人的時候的確頗有威勢,“我們會吃了你的將軍麽?”

陸過倒笑了,二話不說牽馬出館走人,奔過一條街,李師也趕了上來。“我們往哪邊?”陸過問這個兇神惡煞的地頭蛇。

李師揚起鞭子指著微微斜沉的太陽,“往西!”

出了白羊州,五裏之內官道旁還有些樹木人家,再向前便是無盡芳草,眼前還是郁郁蔥蔥的碧綠,遠處竟是映著天空的湛藍,若非還有白雲高飛,人便猶入穹廬之中,難辨天之高闊,地之博遠。筆直的官道被夕陽染得金黃,漸被碧草掩蓋,似斷似續地消失在遠方。

陸過道:“天色不早了,你打算在哪裏過夜?”

“露宿。這個季節,我的牧地總遷到白枝山以北,趕的快明天下午就到。”李師說著忽而側過臉來問,“我忘了你是南蠻子,草原上的狼可厲害,你怕不怕?”

陸過不由放聲一笑,也不理他。李師卻是個認真的人,想了想道:“你要是害怕,咱們就沿著官道往黑墳縣城去。”

“不,我聽你安排。”

“好。”李師剛一笑,突然長空一聲鷹唳,他仰頭望著彩雲中一點黑影飛近,臉色竟也變了。

陸過伸手摘弓,問道:“怎麽,有事?”

李師按住他的手道:“不是,自己人。”

“自己人?”陸過看他臉上隱隱有些駭色,更是不解。

那只灰鷹在李師頭頂盤旋一陣,又向西北飛回。李師道:“跟上它,我妹妹來了。”

“妹妹?”陸過望著李師高大魁梧的身材,想到他金剛夜叉的脾氣,不禁先勾勒出一個粗壯少女的模樣,忍不住失笑出聲。

李師回頭惡聲道:“笑什麽?我可告訴你,要是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先要你的命。”

“是。”陸過閉緊了嘴,緊跟著他離開官道又奔了十多裏路。浩大的夕陽平靜地懸在千裏之外的天際,一隊人馬從霞光中蜿蜒行來,李師大叫一聲,快馬加鞭箭一般地沖去。一個苗條的影子從馬背上躍起,將李師撲倒在草地上,風裏傳來銀鈴般的笑聲。陸過遠遠地勒住馬,一瞬間只看見她的辮子飛揚在空中,卻分不清是她穿著紅色的衣裙,還是讓夕陽的霞光染成如此燦爛的顏色。

“你出來接我,那馬場怎麽辦?”李師攬著那少女的肩膀道。

“樂子兒管著呢,沒事。”少女把辮子甩到身後,突然沖著李師的大腿狠狠揣了一腳,“你還有臉問!悄沒聲地跑了,害得我和樂子兒忙裏忙外,你還記不記得下個月是什麽日子?你若到時不回來,今後別想再踏上白羊一步。”

周圍的牧人都是放聲大笑,一個花白頭發的老者道:“姑娘放心,少東回來就是惦記這件大事呢,這不還帶了朋友來,到時候一定熱熱鬧鬧的。”

陸過這才下了馬上前,李師撓著腦袋道:“忘了忘了,這是陸過。”

陸過沖著眾人抱了抱拳,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少女已搶著道:“我是這個人的妹妹,李怒。這些都是我們馬場的夥計。”拉住那老者道,“這是詹老伯。”

“詹七。”那老者朗聲一笑。

陸過躬身施禮,“在下陸過……”

“知道知道,”詹七笑道,“白老二已經傳了信來,將軍遠來辛苦了。”

“別客氣啦,都想摸黑趕路嗎?”李怒不是個善客套的姑娘,不耐地撇下陸過和李師,飄身上馬,“夥計們,再趕十裏咱們就在胡家的牧場歇。”她大聲招呼同伴,竟搶先就走。

詹七搖頭笑道:“將軍可別笑話,這位大小姐就是個急性子。”

落日完全沉入草原時,遠方卻多了幾點星芒,奔近了,才知道是雪白帳篷門前的熊熊篝火,幾個大漢從黑壓壓的馬場裏走出來,歡喜地勾住李師的肩膀,李師指著陸過大聲笑著說了幾句話,牧民們走過來拍著陸過的後背,一樣大聲道:“好朋友!好朋友!裏面坐。”陸過幾乎是被大漢們架入帳蓬中的,剛在地上的羊皮褥子裏坐穩,花白頭發的主人胡老伯便將酒斟滿了海碗,李怒隨著女主人端著牛羊肉和酪餅進來,褐色泛紅的臉龐上漆黑的大眼睛快活地轉動著,“喝酒!”她勸酒的聲音倒象是在吆喝離隊撒歡的馬駒,陸過在她的目光下接過酒來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