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陸過(第4/7頁)

“原來如此!”劉遠狠狠地打了個冷戰,那個乘夜色而來的小閻王,如今正在青天白日下登上朝廷殿堂。

“奴婢僭越,竊以為頭甲三名應以陸過、遊雲謠、郁知秋順次為宜。”辟邪拿過吉祥手中的折子,流暢地繼續稟道,“二甲為唐棟、胡動月、湯加邈……”他用安祥鎮定的聲音從紛亂的記錄中將所有的名字報出,“……夏佩等四十二人三甲順次為宜。請皇帝陛下旨意。”

皇帝問兵部尚書道:“翁卿,你看可有遺漏、可有重復?”

“回稟皇上,沒有遺漏,沒有重復。”

“翁卿有何異議?”

翁直神色難堪,“回稟皇上,臣無異議。”

“太傅怎麽看呢?”皇帝盯著劉遠問了一句。

劉遠無法忍受辟邪投來的冰冷微笑,知道自己的話一旦出口,朝廷的命運便向另一個未知方向奔去了,他弓起肥碩的身軀,低下頭慢慢道:“臣以為合情合理,絕無偏頗。”

皇帝沉靜的聲音從群臣更大的嘩然聲中刺出,在劉遠心上又狠狠剜了一刀,“如此,準辟邪奏請。”

“皇帝哥哥瘋了!”珠簾之後的景優公主低聲自語,轉臉對太後道,“母後,皇兄怎會任用一個糊塗小太監?明明那郁知秋武藝最好,卻只點到探花……”

太後從陰沉的臉色中綻出微笑,“你小孩子家懂什麽?郁知秋不知自律,貪功心切,冷箭殺生,不但驚動聖駕,還是大大的不吉。點他探花是因皇帝愛才不計較小節之故,已屬慈悲了。辟邪深諳聖意,評點公允——點得很好啊!”

“原來如此。”景優公主的目光徘徊在上前叩頭謝恩的郁知秋身上的同時,成親王也正用饒有興趣的目光打量著他失望的面孔,沒有人注意到洪司言悄悄俯身在太後身前。

“這個辟邪,留不得了。”太後用細若遊絲的聲音道。

辟邪從乾清宮跪安退出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面龐正因背後的燈火輝煌而變得清冷陰郁。

姜放迎上來道:“主子爺……”

“皇帝適才已經有了旨意,將我調至乾清宮,專事密折節略,稱內書房掌筆,品級上暫無升遷。針工局和內織染局的差事兩個月內交接。”

“我不是問爺這個,”姜放急道,“爺現在的處境不啻於燕處焚巢,皇帝到底是什麽打算。”

辟邪擺了擺手,“皇帝的想法無錯,只是做得過火了。他忌我擅操權術,難於駕馭,如今當眾將我挑明出來,要我成了眾矢之的,使我今後唯有屈於他的翼下,方能保全。如此一來,他有我出謀劃策,我需他安身立命,各有牽制,他才不會吃虧。只可惜他忘了,”辟邪冷冷道,“他雖為天下的君主,有一個人卻仍淩駕於他之上。”

“太後?”

辟邪笑道:“不錯,別人都好說,只有太後深刻狠辣,皇帝有沒有本事在太後面前保住我,還未可知。”

姜放怒道:“主子爺現在還笑!”

辟邪道:“我也從未想過平平安安藏於幕後便能將大事做完,遲早會有正面交鋒的這一天。如今持劍臨陣,與他們鬥個你死我活便了。”

姜放道:“不錯,自今日便處處是沙場,頂多魚死網破之時,我進去將那妖婦斬斃便是。”

辟邪放聲一笑:“真到那時,這件事還須留給我做。”

“主子爺自己小心。”

辟邪點點頭,“今日群臣均有恚色,對付他們不外乎威逼利誘。劉遠早為我們恫嚇住,其他人還需打點。你且批出一筆款項,早晚有用。”

“是。”

辟邪微笑道:“大統領,小的從今往後也在乾清宮行走,請大統領多擔待啦。”

姜放在他微笑的余韻中看著他清瘦的身影從日精門而出,消失在東大天道的黑暗裏。

狹長的東大天道的盡頭正有一隊小監手持火燭將兩邊路燈依次點起,在幽深的夜色裏仿佛遊魂穿梭。遠方城垣之上的鈴聲隨風飄來,皇宮白日的奢華熱鬧又要被淒楚寂寞的長夜取代。辟邪從燈火中緩步穿過,兩邊小監們停住走動,向他執禮甚恭。大內的確是消息傳播最快的地方,所以也是死亡來得最早的地方。往昔安寧的居養院,今日也變得殺機四伏。西廂之內黑著燈,裏面卻有細微呼吸之聲。辟邪小心扣住門環,慢慢推開房門,十五的明月已然東升,月色投在明珠秀麗的雙頰上。

“怎麽不掌燈?”辟邪晃亮了火折,點著燈籠,“和李師重新約在哪一天?”

“我沒有去。”明珠道,“今日皇城都戒了,沒有人能出去。小順子讓針工局的人叫去回話,還沒回來。”

辟邪點頭道:“也罷了。”

“我回來的時候,”明珠擡起雙眸,“聽說了那個消息。”

“你也知道了?”辟邪坐在明珠對面,“從明日起,我便少在針工局了,每日都去乾清宮當值,場面上與你再毫無瓜葛,今後只怕再也沒法顧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