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寒州十六郎

寒州地處少湖之東,寒江自北向南,繞城匯入少湖。自古以來,此處便是魚米之鄉,衣食富足,特別是因一帶遠山環抱,氣候溫和,適於植桑養蠶,故百年以前就是中原盛產絲綢的重鎮,加上水路暢通,此處的絲綢便行運全國各地,更沿寒江遠銷大理,早有“天下霓裳出寒州”之譽。

少湖之西又有別水匯入,自青、洪、督三州溯江東下,第一個所到之處便是寒州,所以寒州城內不但中原的商賈來往頻繁,還有大理、西域的商隊不時穿梭,故而市面繁華,士風開放,文氣昌盛。

世人稱寒州的絲綢為“寒絲”、“寒絹”,其質地輕柔晶瑩,織染清麗秀雅,與涼州絲綢的厚重雍容,華貴絢爛各成一派。寒州百年以來一直有個傳統,真正上等的寒絹,必定要選織染世家中心靈手巧,容色秀麗的少女織成,稱為“小寒絹”。小寒絹產量極少,質地溫美如玉,又因這個傳統平添了香艷的情趣,不但價格奇高,更是王族富賈搜羅的珍品,在市面上自然是難覓其蹤。前朝詩人江據放遊歷至此,見少女忙於機杼,便有“指梳冰絲染晨霞,梭引春光織寒裳”之句。

如此名噪一時,卻因近二十年來宮廷中不喜歡寒絹“過於輕浮”,鮮有進貢。當地的織染世家都頗有微詞,均覺朝廷喜好是一回事,寒州布政使沒有在京城大力宣揚寒州絲綢的獨到之處,致使中原寒州竟輸給了胡地涼州,也是難辭其咎。

八月上頭,布政司突然會知織染行會,言道:因景佳公主婚期在即,大內已派了人下來精選小寒絹充作公主妝奩,各個織染作坊都須呈上精品以供競比,最後從中擇選十家,指定織造進貢用絹,競比就定在八月十五。猶如一石驚起千重浪,寒州人士奔走相告。要知一旦選中,自然聲名大噪,上千家作坊連夜趕織新絹,唯恐這個彩頭被別人搶去,市面上於是大興搶購新絲、擠兌對手的勾當,甚至還有械鬥的事件發生。

行會會長見人人大有走火入魔的趨勢,這一日忍不住在布政司門前求見。布政使董裏洲竟然親自出來見他。

賓主坐定,會長開口就在抱怨:“大人,寒州能織真正小寒絹的不過四五十家,這位上使卻要寒州城內所有作坊參加競比,如今市面上新絲價格飛漲,還有人在其中牟取暴利,小人實在憚壓不住,望上使和大人收回成命,由行會推選十家老店也就是了。”

董裏州笑道:“會長過慮了,朝廷裏不過是要兩三百匹的進貢,等競比一完,絲價就會下跌。再說這位上使年紀雖輕,卻辦事周到,不想只聽行會一面之詞,自己看過才算。”又從袖中取出一柄折扇,道,“會長且看這件事物。”

會長接在手裏,打開一看,原來不是紙扇,卻是用小寒絹做的扇面,奇的卻是扇面上還繡了幾支墨竹,如煙似墨,飄逸俊秀,合攏時扇骨並得嚴絲合縫,可見繡這竹子的人功力深厚,針法纖細,定是一代名家。

董裏州道:“原是那位小公公在我書房裏見了這柄扇子,十分喜歡,一問之下才知道寒州還有多間繡坊,便想選十幾個繡工進宮幫著針工局做幾個月的事。”

會長道:“寒州的繡工精湛,還是最近十幾年的事,小人看能繡這等扇面的在寒州也不過兩家。”

“哦?有兩家?”

“是,一間叫做福地繡坊,裏面有幾位老師傅,能繡出這等佳品,說起來這件繡坊的東家,大人興許知道,就是寒江承運局的大老板,吳十六。”

“正是,這件東西就是從他的繡坊裏得來。”

“另一間擷珠繡館只怕大人就有所不知了,寒州的繡藝就是起源於它。二十年前有個大理人名叫宋別,到寒州開了繡館,廣收門徒,寒州現在頂尖的繡工就是出自他的門下。如今這間繡館只收女弟子,靠的是收徒過活,織染世家或富商巨賈的女兒有很多都從繡館的師傅學藝。這個繡館鮮有繡品流出,一旦問世便是驚若天物,早早被人搶回收藏,連小人都從來沒見過。”

“這倒是新鮮事,過些天會有人去看。”說罷端茶送客。

會長告辭出來上車,家人趕著回家,走到一半,突然勒住馬不動了,會長聽得外面一陣喧嘩,撩開簾子問:“怎麽回事?”

“老爺,前面出了大事,橋斷了。”

正說著,一隊州府衙門的親兵喝道趕了過去救人,街上行人大呼小叫:“長虹橋斷了,長虹橋斷了。”

“死了人啦!”

會長下車,一把拉住一個年輕人,問道:“什麽事?”

年輕人急道:“前面長虹橋塌了,橋上三四十個人落水,剛撈上來兩個舉子,已經斷了氣。”

會長想到自己一個時辰前才從橋上經過,不禁一陣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