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驅惡

辟邪豈敢反抗,在皇帝越收越緊的雙手之中漸漸全身無力,臉漲得通紅,只有雙目仍十分清醒,拼盡全力對著皇帝咬牙切齒的臉忽而婉轉一笑。

皇帝全身的血液正洶湧奔上腦中,見辟邪仍在微笑,突然覺得一股凜冽的涼意從四周的空氣中竄出,像毒蛇長信般緊鎖住自己的心臟,令他渾身一悸,這才有些恢復了理智,慢慢松開了手,頓時眼前發黑,連辟邪的臉也變得迷迷蒙蒙。皇帝翻過身,仰躺在地上,兀自喘息不休。陽光透入林子裏,刺得他睜不開眼,兩匹戰馬在主人們身邊倘徉,四處早已沒有喊殺聲,連鳥兒也開始婉轉地唱了起來,仿佛若大天地間都是如此安逸祥和,只有自己體內的殺意在翻江倒海。隨之聽見辟邪爬起來,跪在自己身邊,好像仍不能開口說話,不由扭頭對他笑道:“你怎麽樣?”

辟邪的雪白頭頸上清清楚楚印著幾條鮮紅的手印,掙紮了一會兒才勉強笑道:“原來就是中暑了,現在更覺得頭暈腦漲。”話雖如此,卻捂著胸口癱倒在皇帝身邊。

兩人仰望藍天,白雲高懸,巋然不動,林中青草拂面,清香沁人。

皇帝突然失笑出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辟邪精疲力竭,懶洋洋地道:“是。”

皇帝道:“若不是你攔著我,早已射死了杜閔。”

辟邪道:“就算奴婢沒有攔住皇上,皇上也射不殺他。”

“胡說八道,這三箭離弦,他還會有不死的道理?”

“本來沒有,不過雷奇峰正在他身邊,別說三箭,就是萬箭齊發,雷奇峰也能護得他周全。”

“無論是不是能殺他,這三箭一射出,我就後悔了。”

辟邪聞言不禁“撲”地一笑。

皇帝卻道:“不錯,現在他強我弱,四個親王這次朝見如此耀武揚威,就是要我忍隱不住,率先發難,他們就能有口舌起兵廢了我。好在有你三支快箭,不然這個禍就闖大了。”

辟邪微笑著望著皇帝,眼神裏似乎在說:你也知道!

皇帝忽然悠然嘆了口氣。“辟邪,現在只有你一個人肯聽我說話。原來景儀在我未登基以前,兩個人還能傾談,惹惱了他還會拳腳相加,現在他見了我,也是跟別人一樣,大聲呵斥他一句,嚇得跟什麽似的,平時也是神情閃爍,沒句真話。雖然你只陪我下了幾個月棋,我倒覺得你像我兄弟一般地親近。”

辟邪嚇了一大跳,忙起來笑道:“奴婢只是宮裏的賤役,學的都是口是心非,阿諛奉承的一套,皇上這麽說,就要奴婢的命了。”

“只這一句話,就知道你和別人不同,其他人嘴裏怎麽敢自稱口是心非,阿諛奉承?”

“這是奴婢失言了。”

皇帝望著他大笑,翻身坐起來,道:“現在想來你說的話果然不錯,所謂‘任才俊,強親兵,去藩政,斂稅收,平四方’的確有理。這次藩王朝覲,京城布防的就只有九門提督的兩萬人,實在是捉襟見肘,區區一百多個人從洪王營裏出來,就把他們嚇得魂飛魄散,我都替他們臉紅。四個親王共有兵力二十八萬,我這裏卻連哪個大將是自己人都不知道,就說宮裏的侍衛,有多少是他們的親信,這個皇城住著,哪天不是提心吊膽?”皇帝惡狠狠哼了一聲,接著道,“就算是我想提拔幾個親信,又有誰讓人信得過?”

辟邪道:“心裏只有皇上主子爺的大有人在,皇上仔細瞧著就知道了,先不說他們,就是劉遠,平時雖然不知體貼聖意,但當真是忠心耿耿,他的學生又多,大都清廉自愛,讓他舉薦幾個,一定不會錯。”

“有理。兵部呢?”

“藩王都善戰,現在兵部的大將有的老朽昏庸,年輕將士不得提拔,將來必定不是藩王們的對手,只能這兩年慢慢留心,從下層的軍官裏提拔一些驍勇善戰的人,讓他們不惹人耳目地多掌兵權,到用兵時再委以大任。雖說不是什麽好主意,現在也只能如此了。”

“這些除了和你商量之外,實在是沒有親信的人,你又是內臣,多少都有些不方便。”

辟邪道:“說起這個,奴婢倒想起一個人。”

“誰?”

“成親王。”

“景儀?”

“是,成親王是皇上的親兄弟,不但智謀高超,更是親王的身份,能替皇上跟群臣打交道,皇上不能說的話,讓親王私下去說,更是便宜。”

皇帝笑道:“本來是個好主意,不過景儀年輕,沒有涉足政事,現在就讓他挑這負擔子,是不是為時過早?”

辟邪的目光卻深刻冰冷,道:“成親王雖然年輕,卻深謀遠慮,其志不小,早些將他推出來作了藩王們的死對頭,不但斷了藩王們的後路,更斷了成親王的後路。”

皇帝打了個寒噤,只覺這宮裏宮外不但波濤洶湧,更有暗流湍急,一時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