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沈醉桃花樹

身體動彈不得。

四周漆黑一片。

甚至那黑,將光線全部吞沒。

沒有點滴聲響。

這靜,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

而那心跳聲越來越慢,越來越輕,越來越弱。

最終,連那跳動都停滯下來。

林火身子一輕。

面前,卻突然出現一扇巨門。

青銅為底,覆著青苔,銹跡斑斑。

古樸,肅穆。

那青苔發出光來,幽幽藍光,見著門中央有兩把圓環。

一股莫名的聲音,在林火腦海中回響,“拉開它,拉開這扇門,便能完成你的誓言。”

林火伸出雙手,握上圓環,入手冰涼。

門上泛著淡淡黴味。

遲疑了片刻,林火拉動門環。

涼氣,從門縫裏吹出,散著淡淡白霧。

隱約間能見著一人模樣。

滿頭青絲,一身白袍。

“師傅!”林火叫出聲來,那聲音卻空空蕩蕩,漂浮不定。

柳鳳泊正在門後,拎著酒壇,緩緩灌酒。

他瞥了林火一眼,挑起熟悉的微笑,那笑必定迷了不少姑娘。

林火心神激動,就要跨進門內,卻被柳鳳泊頂住肩頭,“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肩頭傳來一股巨力!

林火倒飛而去。

心跳聲急促響亮。

背後出現一絲亮光,林火被那光點吸引,越飛越遠。

銅門緩緩閉合,門縫間,見著柳鳳泊白袍飄蕩。

億萬灰影撲面而來。

柳鳳泊喝幹懷中酒,擲碎酒壇,揚手便是一把長劍。

劍氣如霜,白袍千臂,再次猖狂大笑!

銅門緊閉,笑聲斷絕。

林火不知道,那灰影是什麽。

但他聽著那笑聲,也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最終,在笑聲中,被吸入白芒。

林火睜開雙眼,眼前是陌生的床頂。

周圍彌散檀木香氣,卻又被刺鼻的藥味掩蓋。

這裏是哪裏?

林火想要挪動身子,稍一動彈,便疼出一身冷汗。

痛楚,讓他徹底清醒。

他這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裹滿了白布,潔凈如新,顯然是有人照料。

只是,弄不明白這裏是哪兒,林火絕不會安心。

他強撐著坐起身來,腹上創口隱隱滲血,可他管不上這些。

嘴唇幹涸開裂,桌上有水,可他並不準備去碰。

老爺子說過,小心駛得萬年船。

身處陌生之地,一飲一食皆需謹慎。

林火赤足踏在地上,底邊發熱,顯然是鋪了火道。

能用得上火道,不會是一般人家。

林火想要站直身子,腳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幸好他及時抓住床架。

指甲磕進紫褐木裏,露出內裏紅褐。

竟是一套名貴的檀香紫檀。

林火早年在龍興,也學過木匠,對這些名貴木料,還算是有些認識。

能擁有成套紫檀家具,這一家之主到底是誰?

林火從架上取下外袍,隨意裹在身上。

環顧房內,卻見不到三樣東西。

李虎的紙條,山師陰的玉佩,柳鳳泊的劍。

心中焦急,林火蹣跚邁步,奮力拉開房門。

落入眼中的,是漫天黃紙,滿院白綢。

院裏躺著兩口棺材,棺木前跪有一人,那人的身子,佝僂得如同蝦米。

棺木裏躺著誰?

林火隱隱有些預感。

他赤足邁出門外,青石未幹,觸足生涼。

可他卻無法停下腳步。

就這樣,走到了棺木之前。

站在跪著那人身後。

林火這才看清,跪著那人的樣貌,竟然和武睿有七八分相像。

不過,這人比武睿老了不少,胡子拉碴,發絲也是半白。

他穿著一身黑衣,揚起一手黃紙,盯著片片紛飛,面色憔悴。

林火有些躊躇,一時間不知該怎麽稱呼。

誰知這人,倒是先開了口。

“那年臘月寒冬,我親手從穩婆手裏,接過了肉團一般的桐兒。紅中透紫的她雙手握拳亂舞,不顧一切地哇哇大哭,臉皺得像是陳皮。但在我眼裏,就是上天賜給我的寶貝。”

林火一愣,這位老人,居然是鳳棲郡主的父親,武慎!

這裏是慎公子府?

武慎卻似沒在意林火,只是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她躺在我臂彎裏,整天哭鬧個不停,還愛抓我的胡子。”武慎笑了笑,像是想起了從前那天,“可我願意抱她在懷,整夜整宿不睡,為她輕哼詩樂,為她攆上被角。”

“你知道嗎?”武慎轉過頭來,看著林火,滿眼血絲,“一個女娃娃家,聽著婉約歌兒就哭,倒是喜歡聽些關邊殺伐。”

“百套甲,千套甲。

槊折劍斷血沙軋,醉舞淚痕掛。

號角亮,號角啞。

巾幘馬逝涕猶下,萬裏亂墳納。”

林火突然有些心酸,想起了老爺子為他唱的歌謠,時至今日,余音繞耳。

武慎抓起一把黃紙,拋進火盆,“一天天,一年年。多年來第一次喝醉,就因她叫了我一聲爹爹。我推了酒宴,推了詩會,就為了早些回家,看看她的小臉。她學會騎馬那天,我激動得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