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青衣箭雨

朱雀大道。

黑騎破開了宮門,席卷而入,留下滿地殘渣。

有一黑影從路邊冒出頭來。

暴雨淋濕衣衫,靜貼身上,顯出瘦小骨架。

他扯去頭上黑巾,露出滿頭白發。

他緩緩轉過頭來,露出熟悉的面容。

龍興最好的大夫,王駿!

他不是應該在上至宗,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又是何時到了這裏?

他又為何身著黑衣?

沒有人給出答案,卻能看到他復雜的眼神。

自責?後悔?遲疑?期盼?

只是。

他在凝視什麽?

路的盡頭,會有誰來?

青衣白傘,滂潑雨中飄飄來。

看似極慢,卻又在眨眼間到了面前。

他未回頭,只是注視巍峨大內,青衣微蕩,發似懸瀑。

王駿深鞠一躬,“門主。”

大內隱在雨中,看不真切。

青衣人幽幽嘆了口氣,“終究是來晚了。”

復一眨眼,青衣又已不見。

太和門外,林火搖晃著身軀。

漫天箭羽,落雨飄墜。

耳邊盡是“嘩嘩”的聲響。林火分不清楚,是流淌的鮮血?是呼嘯箭支?還是蒼天慟哭?

他反倒不覺痛楚,雨落身上也是溫存,時間仿佛也慢了下來。

微微仰頭,望著飛馳箭矢,林火扯了扯嘴角。

稍一垂目,他才意識到,千磨劍早已脫手。

靜靜躺在地上,雨落劍上,似是淚痕。

與這把劍相識不久,卻已到了分離的時刻。

身後柳鳳泊,安詳的“睡臉”。

與他相識不久,未說再見,已是來生再見。

虎哥是不是在橋那邊等?

小石頭是不是在山巔望?

這天下太大,只見了小小一角。

這江湖太厚,只掀了輕輕一頁。

而這條路,已經走到了盡頭。

留戀?不舍?後悔?

林火突然笑出聲來,就像是柳鳳泊的模樣。

他用自己的身軀,將柳鳳泊護在身後。

生於龍興苦寒,好友無多,卻有兩個肝膽弟兄,一個慈愛養父。

短短一生,剛剛啟程,便在此處為個相識一月的人,丟了性命。

值嗎?

值!

這是他選的當下,這是他的活法。

若是真有來生,他仍舊會走自己的路,過短命的人生!

張開雙臂,狂風掠過四肢,衣擺扯滿,林火閉上雙眼。

聽,風嗚咽,雨塞喉!

聽,黑鋼箭羽漫天咆哮!

突然間。

天地安靜下來。

林火疑惑地睜開眼睛,只見到一個青衿文人的背影,那微微發黃的油紙傘遮住雨簾。

利箭,暴雨,狂風,驟停下來。

上千箭支懸浮半空,億萬雨珠凝在傘沿,晶瑩剔透,欲落未落。

林火想動,可卻如同上了萬斤枷鎖,一根毫毛都動彈不得。

在上千人的注視下,青衿文人轉過身來。

貌似中年,略顯文弱。

他拍了拍林火的肩膀,“交給我吧。”

話一出口,林火只覺得四肢無力,緩緩倒下。

青衿文士身影虛晃,一把撈住林火,足下一踏,地上便露出一片幹燥。

卻有一道雷光,破開虛空擊到面前。

青衿文士,抖了抖眉,雷閃散去。

他似是做了一件小事,輕輕將林火放在地上,掏出一顆藥丸兒,扣入林火口中。

藥丸方才入口,林火的蒼白臉色,便紅潤起來。

青衿文士,復行一步,便已出現在武睿面前。

天地萬物似是凝成一幅精美山水,而他,是畫中唯一行人。

青衿文士微微拱手,露出和煦笑容,“參見燕王陛下,請恕草民不能全禮。”

話音剛落,武睿便身子一輕,一臉驚詫。

青衿文士扶住他的身子,接著說道:“草民此來,只望陛下能賣草民一個面子。”

武睿臉色漲紅,推開文士,毫不退讓,“大燕祖訓,絕不妥協求全!”

站在武睿身後的卞夏老宦,突然臉色大變,艱難向前邁出一步,將武睿護在身後,“大王,他是九霄門主,大胥先生。”

武睿額上青筋跳動,“九霄門主又如何?孤是……”

“大王!”卞夏老宦第一次打斷武睿話頭,凝重說道:“他是當今天下,唯一行走於世的,天人境界。”

武睿怔怔無言。

大胥先生微微一笑,“草民不過是小小教書匠,此來只求陛下賣我一個面子罷了。”

“賣個面子?”武睿氣結,怒罵出口:“你這是威脅於孤!你難道還想為那白袍報仇?孤就在這裏,隨你砍殺!”

武睿越是暴怒,大胥先生越是平靜,他淡淡搖了搖頭,惋惜道:“草民與柳鳳泊神交已久,可惜無緣相見。”

武睿盯著大胥先生的眼睛,“你到底想要什麽?”

大胥先生側開身子,讓武睿見到大門外的林火,“草民只願陛下能夠放過他,還有柳鳳泊的屍首。畢竟,安撫天下,並不需要真的柳鳳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