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小腳山(第3/7頁)

不知斬下來有多少日子,時當夏令,有這許多血肉淋漓的小腳,當然要發出濃厚的爛肉臭了。奇怪的是大殿外甬道上,有那麽許多和尚腦袋,大殿內又堆著這麽多的女人小腳,卻沒見到剁腳砍頭的一具屍體,慘死的和尚和女人的屍體,又藏在哪裏去了呢?是誰在這寺院內慘殺了這許多人?還特地把小腳堆成山呢?藝高膽大的鐵腳板,親眼瞧見這樣慘的怪事,也有點頭皮發炸,殿內又一陣陣沖出難聞的臭味,心裏想查究殿內的鐘聲,無奈殿內這座小腳山當門堆著,實在看得惡心。心裏一轉,從大殿左側轉了過去,且瞧一瞧大殿後面,是什麽景象。他從大殿前面,沿著走廊,繞到殿後,是品字式三間殿屋,院子裏清清楚楚,卻沒有什麽礙眼的東西,院心一具一人高的石鼎香爐,居然余煙裊裊,石鼎內還燒著一大束佛香,想不到這樣死氣沉沉頭顱滿地滾的荒寺古刹,後殿還有人燒著大捆佛香,這真是奇而又奇的事了。

鐵腳板認為生平未遇之奇,大步走入正面一重殿門,一看殿內,空空無物,連佛龕內的佛像,都不知搬到哪裏去了。地上灰塵卻積得厚厚的,實在不像還有人住著的光景。頂梁懸掛的長明琉璃燈,卻還存著一點油腳,燈芯上還留著鬼火似的一星星火苗。他瞧見琉璃燈上一點點火苗,算計這座寺內殺人剁腳的日子不致過遠,因為寺院裏佛前長明琉璃燈內一缸清油,總可點個十天半月,但是處處都是顯出一座空寺的光景,前殿微弱的鐘聲,後殿石鼎內的燒殘東香,又是怎麽一回事?滿腹狐疑的繞到佛龕後身,是一重敞開的後殿門,門外松聲如濤,十幾株長松,把門外一塊園地,遮得黑沉沉的,松樹下還擱著石桌石凳之類。從幾株松樹後面,遠遠地通過一線燈光。鐵腳板瞧見了這點燈光,雙臂一抖,一個“飛鳥投林”,從後殿門飛身而起,躍出二丈開外,一落身,向一株松樹身上一貼,探頭向燈光所在細瞧,才辨出那面距離隱身所在四五十步以外,有孤零零的一兩間矮屋,一線燈光,便從一間矮屋的窗口上透射出來。矮屋後身,靠著短短的一圈圍墻,沿著圍墻四面,還有幾間大小不等的房屋,卻正由這間矮屋內射出燈光。鐵腳板看清了四面情形,一聳身,直向矮屋竄去,躡足潛蹤,到了有燈光的屋窗下,破紙窗上窟窿甚多,不用費事,貼近破紙窗向屋內一瞧,又被他瞧見了莫名其妙的怪事,奇怪得幾乎喊出聲來。

原來他瞧見這間屋內,是所空屋,沒有什麽家具床鋪之類,卻有半個人好像從地上鉆了出來一般。這個人,是個披頭散發的年輕女子,臉上像白紙一般,血色全無,上身還穿著講究的繡花紅衫,自腰以下,埋在土裏,所以變成半個人,而且活像從地上鉆出來一般,驟然一瞧,這半截女子像木雕一般,兩手合掌當胸,紋風不動,疑惑這女子是死人。可是這女子面前地皮上,擺著一具燭台,一具香爐,燭台上點著燭,爐上插著香,燭光香火映著半截女子的臉上,卻見她的兩瓣毫無血色的薄嘴唇,不斷地在那兒顫動,好像在那兒默不出聲的喃喃誦佛。這真是不可思議的怪事,鐵腳板在窗外偷瞧得兩眼發直,心裏想著,我一路行來,所見所聞,盡是兇掠慘殺的事,卻沒有像這座寺內奇兇極慘以外,還加上種種不可測度的怪事。

不用說別的,這屋內半截女子,究竟是人是鬼?鬼,也許會從地上鉆出半截來,人,世間哪有埋了半截的大活人?我的天!難道我臭要飯在這兒做夢嗎?他越看越奇,正想推門入室,探個水落石出,猛聽得身後突然發出“哈哈……”一陣怪笑,其聲慘而厲。鐵腳板大驚,一頓足,從窗腳下斜竄出丈把路,回頭一瞧,只見一株松樹底下。閃出一個滿頭白發,直披到肩上的醜怪老婆子,簡直是個活鬼。穿著一件碩大無朋的僧衣,兩腳被衣服掩沒,下擺拖在地上,一手拄著一根拐棍,一手指著鐵腳板,裂著一張闊嘴,還在那兒怪笑。這一下,又出鐵腳板意料之外,他簡直沒有把這怪老婆當作活人,在這怪寺內,所見所聞,都非人世,這怪老婆幽靈似地出現,對他發出刺耳怪笑,聲音又那麽難聽,一身本領的鐵腳板,這時也鬧得汗毛根根直豎,兩眼直勾勾的盯著那白發老鬼,不知如何是好。卻見那老鬼,競拖著身上又肥又長的僧衣,一步一步,向他逼近過來,衣角掃著地面。沙沙直響,卻走得非常之慢,走到半途上,那老鬼笑聲一停,一只鳥爪似的瘦手,顫抖抖指著他,發出嘶啞的怪喊:“你……你……你這還有腦袋的冤魂,八大王作了這麽大孽,你們這般冤鬼,怎的沒本領去找八大王算賬,卻在我老婆子面前來顯魂……我老婆子和你也只差了一口氣……在這兒受活罪,還怕你顯什麽魂……”哆哆嗦嗦地說罷,又裂著大嘴怪笑起來。鐵腳板一聽,自己錯把他當作鬼物,原來是個活人,而且那老婆子也把自己當作鬼了,當作幽魂冤鬼在她面前顯靈了,這真是從來沒有的事。在這樣荒山古寺、兇殺慘境的局面之下,她如果真個是鬼,倒是順理順章的事,偏偏在這幽冥一般的境界內,無端出來一個活人,而且是個龍鐘不堪的老婆子,這又是出於意外的奇事,她嘴上所說的八大王,當然就是張獻忠(八大王是張獻忠的諢號),這寺內一切古怪的事情,也許從這怪婆子口中,可以探出一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