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紅粉怪傑(第4/7頁)

散席以後,齊寡婦粉面微酡,益增姣媚,興致勃勃的,仍然陪著他在這間房內,煮茗清談,而且從天下大勢,漸漸談到明室必亡,將來席卷華夏,安內攘外,舍闖王李自成莫屬。接著又把闖王許多好處,和手下雄兵猛將。

人才濟濟的情形,說得興會淋漓,如數家珍,弄得楊展插不下嘴。心想這位紅粉怪傑,談鋒實在可以。但是楊展心裏除了虞二麻子的生死以外,自己被這位紅粉怪傑軟困塔兒岡內,還瞧不透她究竟存著什麽主意,未免滿腹懷疑,表面上還要樣子鎮定,對於她海闊天空的談鋒,卻只秋風過耳,並沒理會她語有用意。

這樣談了一陣,楊展正想開門見山的,談到切身問題,忽然有人傳報,前廳寨主們有事請她出去,這才打斷了她的談鋒。叫過原先進來領路的侍女,悄悄囑咐了一陣,便命他領著楊相公送回客館。臨走時,卻跟著楊展身後,很懇切的說:“賤妾身世,相公多已明白,對待相公,自問絕無一毫歹意,明知相公歸心如箭,可是入川路上兵荒馬亂,確是實情,賤妾為此事正在想法,使相公安返鄉,不必掛慮在心,明日還有要事相商。”叮嚀了一陣,才含笑退入另一間復室去了。

侍婢提著紗燈領著楊展穿過外間書齋,卻沒走原路,也沒經過前廳,從書齋側面一拐彎,進了一重垂花門,通過一個小小的花圃,便到了一所極精致的小院子。升階入室,進入中堂,左右兩間屋子,侍婢掀起右側門口湘簾,請他進房。屋內雖不及書齋的古雅,復室的輝煌,卻也茜窗棐幾。

四壁琳瑯,屋內正有一個垂鬢雛婢,立在貼壁琴台邊,在三明子的燭台上,點上了三支明燭。門外腳步響處,又搶進一個大一點的丫頭,挾著錦衾角枕之類,在床上鋪陳起來。點燭的雛婢,順手又在靠窗書案上一具古銅鏤花香盒內,焚上了一盤回紋細篆香。楊展想得奇怪,使向領路的女子道:“客館不是在坡腳下那所屋內嗎,怎的領我到了此處呢?”那女子說:“這是我夫人十分體貼相公,特地請到內宅安息的,因為夫人對待相公,確是一番誠意,道爺兩眼最能識人,說是相公是位非常人物,可是我們幾位寨主,未必和夫人一樣心思,萬一在坡下客館,有點魯莽舉動,便不是夫人待客之意了。這兒是內宅,夫人號令森嚴,除出道爺,不論是誰,輕易不敢進來的。”楊展說:“既然夫人平時內外有別,我雖然是個遠客,似乎在此下榻,多有不便。不如仍回原住的客館去吧。”那女子朝楊展瞧了一眼,抿嘴一笑,卻不答話。窗口點篆香的女子,忽然轉身笑道:“楊相公,你瞧瞧床上香噴噴的枕被,還是我夫人自己用的哩,相公還不肯領情,真是……”一語未畢,鋪床的丫頭,翻身嬌喝道:“誰要你多嘴,仔細你的皮!”楊展心裏怦怦然,不好說什麽,半晌,才向領路的女子說:“我那書僮和一點行李,都在外館,兩下裏隔開,似乎不大方便……”那女子答道:“相公放心,夫人已差人知會小管家,一忽兒便帶著行李來了。對面一間,便是安置小管家的,連相公的寶馬,叫什麽烏雲驄的,也在這屋後內廄,和我們夫人騎的那匹照夜白,一塊兒喂著,兩匹馬都長得異樣的俊,一白一黑,真像一對似的。”楊展一聽烏雲驄便在屋後,忙命女子領著去瞧一下。

那女子應命,領著他出了房門。從階下花圃一條小徑,通到屋後,矮矮的短墻,圍著一片土地,地上幾株森森直立的古柏,樹後蓋著幾間馬廄。馬真通靈,楊展還未走近廄前,烏雲驄已在廄內長嘶起來。他進廄察看了一下,烏雲驄好好兒的。也就放了心。隔壁廄內,時起蹄掌蹴地之聲,大約是齊寡婦的照夜白。心裏有事,懶得看人家的馬,匆匆的回到前面屋內。焚香鋪床幾個丫頭不見了,桌上卻多了一個紅漆十錦格的點心盒,盒上一張字條,寫著“且住為佳”四個字,筆跡秀逸,料是齊寡婦的親筆。他對著“且住為佳”四個字,不禁默默出神。忽聽得腳步聲響,仇兒臉上喝得紅紅的。

背著瑩雪劍,提著行李弓箭,跳進屋來了。仇兒一進屋,領路的女子說了聲:“相公早點安息。”便退出屋外去了。

仇兒把行李寶劍卸下,忙不及問道:“相公,怎地又把我們提到這兒來了,這是什麽處所,他們對我們究竟預備怎樣?相公,我真被他們鬧糊塗了。”楊展笑道:“瞧你喝得紅光滿面,大約也沒有虧待你。”仇兒摸摸自己面頰,忸怩著說:“相公走後,我正心裏不安,有兩個大漢,和我稱兄道弟的談了一陣,便拉著我到另一間屋內。大吃大喝,談話之間,我不知相公對他們說什麽,正愁著不知怎樣應付才好,不料他們並沒問長問短,只撿沒要緊的說,我也想用話試探,他們口風也緊,被我問急了,只推說他們瓢把子號令極嚴,不便亂說。雖然如此,到底被我無意中探出一點點來,據他們說,黃粱觀涵虛道士,是齊寡婦的幹爹,本領最高,也就是江湖傳說,穿山甲碰著吃大虧的怪老頭,金眼雕飛槊張這般人,非常怕他,齊寡婦面前,也只有這個老道說得上話。我吃完了夜飯,陪著我的人,又和我瞎聊了一陣。後來一個女子走來,說是相公吩咐的,才帶著行李,跟她到這兒來了。一路進來,我暗地留神,並沒有嘍羅們戒備,簡直不像占山為王的路道,只進門時,遠遠瞧見一座大廳內燈燭輝煌,似乎廳內有不少人,在那兒談話。其余一路走過的所在,連鬼影兒都沒得一個,這是怎麽一回事?人家說得塔兒岡,不亞如龍潭虎穴,依我看來稀松平常,相公,我們不管他們好意歹意,我們趕路要緊,神不知、鬼不覺的悄悄一溜,大約沒有什麽為難的,相公你瞧這主意怎樣?”楊展笑道:“你真是一廂情願的孩子話,你瞧著鬼影都沒一個,你要知道不露面的比露面的厲害得多,否則,也不成為大名鼎鼎的齊寡婦了,其實他們怎樣厲害,倒沒有大關系,我們要走時,一樣得想法子闖出去,不過現在沒法走,你還不知道,二十萬兩餉銀,依然落到他們手中了,王太監和虞二麻子,卻被他們生擒活捉,快弄到塔兒岡來了,王太監和二十萬兩餉銀,不去管他,我為了虞二麻子正在犯愁呢。再說,黃河渡不過去,也是枉然。”仇兒聽得吃了一驚,楊展粗枝大葉地和他悄悄一說,仇兒才明白了。